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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田舍翁时时经理 牧童儿夜夜尊荣

世间纷纷扰扰,人们一生都在忙碌追求,可什么时候才是满足的时候呢?其实,根据现有的条件,无论家境富裕还是俭朴,都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人在得意的时候,一定不要贪得无厌,要知道世事无常,常常会发生变故。否则,白白耗费青春时光,到老了一事无成,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这首词是宋朝诗僧晦庵所作《满江红》的前半阙,它告诫人们,人生中的富贵荣华往往难以长久,充满变数,不值得过分依赖。人们整日忙忙碌碌,思前想后,心里总是怀着不满足的念头,结果徒劳无功,白白耗费了大好年华,倒不如顺应自然,安于现状地过日子。

就说宋朝嘉佑年间,有个宣义郎叫万延之,是钱塘南新人,考中乙科后入朝为官。他生性刚直,在两三个地方担任州县官时,不愿委屈自己迎合他人,中年时就辞官归隐。后来,他搬到余杭居住,看到当地有不少水乡洼地,虽然这些地方地势低洼,一有水就会被淹没,所以地价很便宜,但万延之没花多少钱,就买了大量这样的田地。也许是他家该要兴旺发达,此后连年大旱,别处的田地受灾严重,可这些低洼田却大获丰收,每年能收获粗米一万多石。万延之非常高兴,常常对人说:“我姓万,今年收了万石粮食,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那以后,万延之开始建造豪宅,购置更多田园,还忙着为子女操办婚事。有人主动上门做媒,给他家三公子说合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驸马都尉王晋卿的孙女。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万家用了大约两万缗钱。儿子因为成了驸马的孙女婿,得以补任三班借职。一时间,万家人财两旺,仗着权势,巧取豪夺,搜刮了无数百姓的钱财。

万延之家里有个瓦盒,是稀世珍宝。当初他刚被选为官,在京城时,因为朝廷对铜器管控严格,他就花十个钱在集市上买了这个瓦盆用来洗脸。当时天气非常寒冷,他用热水洗完脸后,把剩下的水倒掉,可盆里还残留了一些。过了一夜,盆里的水凝结成冰,看起来竟然像是一枝桃花。别人见了,都觉得很神奇,就去告诉万延之。万延之看了后说:“冰凝结起来,本来就容易有各种形状。偶然像桃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瓦盒里又剩了些水,过了一会儿再看,这次变成了一枝盛开的牡丹,花朵饱满,枝叶繁茂,那精致的样子,人工根本做不出来。家人赶紧跑去告诉万延之,他过来看了后说:“今天又换了个样子,难道这也是巧合?”万延之这才感到惊奇,说道:“这太奇怪了,我再试试看。”他亲自把瓦盒擦干净,又洒了些水在里面。第二天一看,这次的景象更加奇特:只见一片寒林之中,有临水的村庄、竹林环绕的房屋,还有南飞的大雁、栖息的白鹭,远处山峦笼罩在烟雾之中,就像一幅精美的山水画。

万延之大为震惊,知道这是个奇宝,便叫来银匠,用白金给瓦盒铸了个外层,又用锦缎做了十个包袱,把它精心珍藏起来。每逢寒冷的日子,他就提前邀请宾客,大摆筵席,一起观赏瓦盒中的奇景。每次瓦盒里结出的冰花都不一样,没有一次重复。就算是着名的画家见了,也自愧不如。瓦盒呈现过的景象太多了,根本记不过来。其中最奇特的一次,是宋徽宗登基时,颁布恩典,退休官员都能晋升一级,万延之从宣义郎升任宣德郎。任命下达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亲戚朋友都来贺喜,厅堂里坐满了人。

那天天气格外寒冷,酒席上,万延之把瓦盒拿出来,洒上水,不一会儿,盒中的水凝结成冰,呈现出一幅画面:一块山石上坐着一位老人,左边有一只乌龟,右边有一只仙鹤,俨然是一幅“寿星图”。满堂宾客见了,无不又惊又喜,纷纷赞叹。在座有学识渊博的士人议论道:“这只是个瓦器,不过是普通的泥土烧制而成,又不是汇聚了天地精华、五行之气形成的,却能出现这样奇异的景象,实在让人难以理解,确实是件罕见的宝物!”也有一些谄媚之人,在一旁讨好说:“这分明是万寿无疆的吉兆,要不是大福大贵之人,哪里能拥有这样的异宝!”众人尽兴之后,才各自散去。

当时,万氏家族既富有又显贵,还和皇亲国戚结了亲,生活奢华至极,权势无人能及,大家都觉得他们有用不完的金银,享不尽的福禄。可谁能想到,这些富贵就像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宣德郎万延之去世后,他那补任三班借职的三儿子也死了。驸马府的人见女婿死了,就来接郡主回去,还说万家的财产大多是从都尉府带来的,随后带着二三十个人,里里外外一通抢掠,把财物全部席卷而去。万家的两个大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仗势欺人,却不敢阻拦,家里的财产一下子全没了。

而万家那上千顷低洼田地,每次发大水就会被淹没,不仅收不上粮食,反而还要赔粮,他们巴不得把这些田送给别人,图个清净,最后这些田地都被别人占去了。万家家道中落,两个儿子只能靠亲友接济,四处漂泊,最终悲惨死去。那个神奇的瓦盒也被驸马家拿走,后来落到了太师蔡京手里。

有见识的人说:“这个瓦盒结冰成花,象征着万氏家族的富贵,就像冰花一样,看起来美丽,却不是长久的象征,是不祥之兆。”不过,这也只是事后的猜测罢了。在万氏家族兴盛的时候,又有谁会这么想、这么说呢?直到后来家破人亡,人们回头再看,才发现这一切真的就像一场春梦。所以古人写了《邯郸梦记》《樱桃梦记》等寓言故事,都是在说富贵繁华就如同梦境一般虚幻。

不过,前面说的这些都是一个人做一场梦就度过一生,还有比这更奇特的,就像庄子讲的那个牧童,白天是原本的样子,晚上做梦却能成为王公贵族,这样过一辈子。接下来就听我慢慢道来:人生就如同一场梦,梦里的情景和现实中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在梦里能享受富贵,那就算现实中一生贫穷,也好像只经历了半生穷苦一样。

话说春秋时期,鲁国曹州有座南华山,当年宋国商丘小蒙城的庄子休曾流寓此地,在这里隐居着书,最终得道成仙。后人尊称庄子为南华老仙,把他所着的书命名为《南华经》,这座山也因此得名。那时,山脚下有个田舍翁,姓莫名广,以耕种为生。他家有几十亩肥沃的田地,几头耕牛,还雇了几个农夫帮忙干活。虽然住的是茅草屋,但衣食无忧,也算是山村里的小财主了。莫翁夫妇没有子女,两人每天从早到晚盘算的,无非就是耕田种地、养牛喂猪这些事。有一首诗专门描述田舍翁的生活:

田舍老叟性情闲适自在,在小山边盖了间幽静的屋子居住。他靠着百亩田地谋生,辛勤耕种,努力劳作。春天快结束时,布谷鸟欢快地鸣叫,春雨绵绵,屋檐下的水滴答作响。莫翁呼唤童儿套上犁,自己背着锄头,牵着黄牛,头戴斗笠,亲自下地干活。一耕再耕,从不偷懒,直到播下禾苗,看着它们慢慢生长。夏天辛勤除草,秋天到来时,只见禾黍如云朵般茂盛,到了收割的季节。大家挑着箩筐,背着麻袋,忙着把粮食收回家,粮仓和囤子都装得满满的。莫翁让妻子准备好酒食,祭祀田神,还宰杀牛羊,宴请亲朋好友。大家敲着鼓,尽情欢乐,不知不觉月亮升起,东方渐白。

莫翁辛勤劳作,家里的牛越来越多,雇的庄农忙不过来,就想找个小童专门放牛。当时,同村有个小厮,祖家姓言,父母双亡后,寄养在别人家,大家都叫他寄儿。寄儿生性愚笨,不识字,也没有其他谋生的本事,只能靠出卖力气干活度日。

一天,寄儿在山边拔草,突然有个梳着双丫髻的道人路过,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好个小童!身上有修道的潜质,可惜生性太愚钝,尘缘未断。愿意跟我出家吗?”寄儿说:“跟着你,怎么受得了清淡的日子?”道人说:“不跟我,难道就能摆脱生活的烦恼吗?这样吧,我教你个法子,让你夜夜都能过得快活,想学吗?”寄儿一听,连忙说:“夜里能过得快活当然好,怎么不想学?师傅快教教我!”道人问:“你识字吗?”寄儿摇摇头:“一个字都不认识。”道人说:“不识字也没关系。我有句真言,只有五个字,不用识字,我口传,你用心记,很容易就能记住。”说着,道人把嘴凑到寄儿耳边:“听好了,牢牢记住!”原来这五个字是“婆珊婆演底”。道人叮嘱道:“每天临睡前,把这句话念上一百遍,保证你会有收获。”寄儿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道人说:“你照我说的做,以后我们还会见面。”说完,他拿起渔鼓简板,唱着道情,飘然而去。

当晚,寄儿就照着道人的话,念了一百遍“婆珊婆演底”,然后才睡下。刚一睡着,就进入了梦境。正所谓:人生在世,辛苦操劳,远不如在山间枕着石头睡觉来得自在。更何况是在梦中的游乐之地,哪怕大睡千年又何妨!各位看官一定要记住,接下来这个故事,一段说的是梦境,一段讲的是现实,可别混淆了。

话说寄儿睡着后,梦见自己成了一名儒生,略通文墨,正摇头晃脑地在街上闲逛,一副斯文的样子。突然,有个人跑来对他说:“华胥国王张榜招贤,你为什么不去试试,求取功名,谋个好前程?”寄儿听了,赶忙给自己取了个官名叫寄华。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就弄出一篇所谓的万言长策,拿去献给国王。国王把文章交给负责选拔人才的官员审阅,寄华还送了些马蹄金当作见面礼。那官员看了文章后,大为赞赏,说这文章才华横溢,世间少有,还认真地加上批注,呈给国王。国王看后,直接任命寄华为着作郎,负责天下文章之事。随后,寄华坐着高头骏马,在旗帜鼓乐的簇拥下,风光地前往衙门赴任。此时的寄华,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云端,说不出的得意。真是:人生如梦,富贵来得突然,身着华服,风光无限。你不必羡慕我的荣华富贵,谁说只有读书人才能做官呢?

寄华下马时,一个趔趄,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躺在简陋的草铺上,不禁喃喃自语:“真奇怪!我目不识丁,却梦见写策论、做了官,还掌管天下文章。这梦到底是真是假?且看后续还会发生什么。”他坐在那里,还在回味梦境中的种种情景。

这时,平日里和他往来的邻居沙三走过来,对寄儿说:“寄哥,前村莫老官家正找人放牛,你何不去试试?省得四处打零工,闲一天就少一天收入。”寄儿有些心动:“能去他家当然好,可没人引荐我啊。”沙三拍着胸脯说:“我昨天就和他家提过你,说你干活勤快又踏实。今天我陪你一起去,只要写下契约,这事就算成了。”寄儿连忙道谢:“多亏你帮忙指点!”

两人说着话,一起来到莫家。莫翁询问来意,沙三便把寄儿为人勤恳、希望到府上放牛的事说了一遍。莫翁见寄儿模样老实,身强力壮,心里很满意,当下就决定雇佣他,让寄儿写契约。寄儿面露难色:“我不识字,写不了。”沙三说:“我写好,你画个押就行。”沙三曾在村学读过两年书,能写些字,很快就写好了一份“情愿受雇,专管牧畜”的文书。虽然有些字写得不太规范,但意思能看懂。在落款处,沙三先写好名字,轮到寄儿时,他拿着笔,连左右都分不清,心里暗自好笑:“昨晚还能写万言长策,现在连个字都不会画。”那笔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最后在沙三的帮助下,才勉强画了个十字。莫翁当场支付了一个季度的工钱,让寄儿住在山边的草房里,专门负责放牛。

寄儿拿了钥匙,和沙三来到草房,按惯例给了沙三一些媒钱表示感谢。当晚,他躺在草房里,按照道士教的,念了一百遍“婆珊婆演底”,然后倒头就睡。

谁能想到,寄儿这一睡,竟又进入了昨晚的梦境,还是言寄华的身份。他头戴官帽,身穿官服,在着作郎衙门升堂理事。只见一群儒生捧着文章,纷纷前来请教。寄华逐一批阅,圈出好的,删改不好的,然后发还给众人。大家看了批注,有的心服口服,有的却不服气,现场顿时喧闹起来。寄华见状,发布了几条规矩,警告众人必须遵守,否则严惩不贷。儒生们这才安静下来,乖乖退下。

当天,衙门里的同僚们设宴,为寄华到任庆贺。酒席上,美酒佳肴摆满一桌,还有歌舞助兴,众人尽情欢乐,直到深夜才散席。寄华回到衙门休息,而现实中的寄儿此时刚刚醒来。他回想着梦境,忍不住笑道:“真是怪事!又接着昨天的梦,做了大官,还管着一群读书人。我哪懂什么文章好坏,不过白吃了一顿好酒好菜,倒也快活。”他起身整理衣服,看着身上破旧的衣衫,感叹道:“也不知昨晚那身官袍去哪了。”

寄儿穿好衣服下床,一个老仆人奉莫翁之命,来把牛交给寄儿放牧。一共有七八头牛,寄儿逐一查看,伸手去牵牛鼻子。这些牛不认识寄儿,有的温顺听话,有的却又踢又撞。老仆人递给寄儿一条皮鞭,寄儿驱赶着不听话的牛,打了几鞭子后,它们才乖乖被牵到一起拴好,然后开始喂食。老仆人说:“你刚来我家,我们该请你吃顿酒。昨天已经约了沙三,估计他快来了。”话刚说完,沙三就提着一壶酒、一个篮子来了,篮子里装着一碗肉、一碗芋头和一碟豆子。老仆人说:“正等你呢,你连酒菜都备好了,我出份钱。”寄儿连忙推辞:“怎么好让你们破费,我也出一份。”老仆人摆摆手:“小事一桩,别客气,大家尽兴就好。”

三人席地而坐,吃喝起来。寄儿心想:“昨晚梦里的宴席那么丰盛,现在却只能吃这些,真是天差地别。”但他怕被人笑话,没敢把梦境说出来。正所谓,和别人说自己的梦,说的人、听的人都像痴人。就像鱼儿喝水,只有自己知道水温是冷是热。

寄儿酒量不好,没喝几杯就有些微醺,沙三和老仆人离开后,他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又进入了华胥国的梦境。这一次,国王传下旨意,因寄华管理有方,特赐锦衣冠带、黄盖、鼓吹乐队,准许他出入时前呼后拥。正当寄华风光无限时,突然梦到四周起火,他猛地惊醒,发现天已大亮,太阳正缓缓升起。

寄儿起身吃了点东西,就赶着牛去放牧。天气炎热,他向莫翁诉苦。莫翁拿出一副蓑衣和斗笠,又递给他一支短笛,说:“这是以前放牛的人用的,你好好照看牛,要是养瘦了,可得问你。”寄儿嘟囔着想要把伞遮阳,莫翁让他摘荷叶代替。寄儿骑在牛背上,自嘲道:“梦里我是贵人,现在却连把伞都没有,只能用荷叶当黄盖,蓑衣斗笠就当锦衣官帽,短笛就当鼓吹乐队吧。”他越想越觉得,还是睡觉做梦最自在。

从那以后,寄儿只要睡着,就会在梦中享受华胥国的富贵生活,醒来则继续做放牛娃。每天如此,梦境不断。这里就不一一细述,只挑些特别的事来讲。

一天,寄儿在梦中得知,国王的公主招驸马,有人推荐他才貌出众,国王便下旨封他为驸马都尉,迎娶范阳公主。婚礼当天,驸马府张灯结彩,仪式隆重非凡。范阳公主身材高挑,举止端庄,善于应对。寄华成为驸马后,与公主朝夕相伴,生活比以前更加奢华。

然而,第二天醒来,莫翁让他多照看一头拉磨的母驴。寄儿牵着驴,苦笑着想:“夜里我还是驸马,白天却要伺候这头驴。”他骑上驴背,可驴只知道原地打转,原来是拉磨习惯了。寄儿无奈,只好下来牵着走。从此,他的活儿更重了,既要放牛又要看驴,连吃饭都顾不上,只能带着干粮放牧。莫翁还经常来检查,他丝毫不敢懈怠,每天累得只想赶紧睡觉,盼着能再进入美好的梦境。

这天夜里,寄儿又梦到在驸马府。此时,邻邦玄菟、乐浪两国来犯,国王命他商议退兵之策。寄华召集一众文士,既不讨论防御策略,也不研究作战方案,只空谈“正心诚意,敌人自会臣服”。有两个书生主动请缨,愿意前往敌国做人质求和,寄华欣然同意,还赏赐重金。结果两国真的退兵了,寄华向国王邀功,被封为黑甜乡侯,赐予九锡之礼,地位尊贵无比。

言寄华接受封赏后,身着华丽服饰,乘坐装饰精美的马车,手持象征权力的器物,风光无限。回府途中,有个书生拦住他的马,劝道:“太阳到了正午就会西斜,月亮圆满后就会亏缺。您如今功成名就,应及时退隐,否则福尽灾来,后悔莫及。”言寄华此时志得意满,根本听不进去,不屑地说:“我命好,天生富贵,有福气享受,何必杞人忧天,先享受当下再说,你这寒酸书生懂什么!”

寄儿在梦中大笑时不小心从车上坠落,吃了一惊,猛然醒来。他赶紧清点牛的数量,顿时叫苦不迭——牛群里少了两头。他心急如焚,在山前山后四处寻找。原来,一头牛被老虎咬伤,死在了山坡前;另一头牛在河中饮水时,被突然涌起的波浪卷走,沉入了河底。

寄儿看着眼前的惨状,急得直跳脚:“梦里说什么两国来犯,没想到现实中倒丢了两头牲口!”他赶忙跑去告诉莫翁。莫翁听后勃然大怒:“这牛是交给你看管的,大家都说你就知道偷懒睡觉,这下果然把我的牲口给害了!”说着抄起扁担就要打。寄儿委屈极了,辩解道:“老虎来了,牛都敌不过,我怎么可能抢得回来?而且牛常在水里,波浪突然涌来,这也不是我能阻拦的啊!”莫翁虽然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作为精打细算的庄稼人,哪里舍得两头牛白白死去?他怒气难消,执意要打寄儿十扁担。寄儿苦苦哀求,莫翁这才手下留情,打了九下便停了手。

寄儿泪眼汪汪地回到草房,摸着手臂上的痛处嘟囔:“什么九锡九锡,倒挨了九下屁股!”他越想越觉得蹊跷:“梦里书生劝我收手,难道是让我别再放牛?老话说梦都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自从我念了那咒语,夜夜做富贵梦,结果白天尽倒霉。我干脆不念了,看看会怎样!”

可没想到,这咒语一停,噩梦接踵而至。当晚,他梦见范阳公主背上生了毒疮,卧床不起。寄华尽心尽力为她医治,却不见好转。国中的几个新臣趁机落井下石,弹劾寄华御敌无策、冒领功劳、欺君误国。国王看了奏章后大发雷霆,不仅削去了寄华的封爵,还将他锁到大粪窖边听候处置,同时下令为公主另选驸马。旨意一下,两个力士立刻用锁链将寄华押到臭气熏天的粪窖旁。寄华望着满地污秽,忍不住哀叹:“我还以为能永远富贵,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书生的话,今天应验了!”他越想越悲,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这边,寄儿哭着从梦中惊醒,啐了两口:“真是活见鬼,怎么尽做这种噩梦!”他起身查看牲口,发现那头驴子瘫在地上,怎么打都站不起来。仔细一看,驴子脖子上被绳子磨烂了一大片,伤口肿得老高。寄儿慌了神:“上次丢了两头牛,被打得够呛。现在这驴子又病倒了,万一死了,我可怎么交代?”他急忙打来水给驴子清洗伤口,又去拔了些新鲜的草料喂它。

拿着镰刀去山前割草时,寄儿碰到一丛特别坚韧的草,怎么都割不断。他一较劲,干脆连根拔起,结果带出了一块石板,草根还缠绕在石板缝里。寄儿用镰刀撬开石板,发现下面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大窖,里面堆满了金银财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难道大白天还在做梦?”他环顾四周,只见草木、石头、天空都清晰可见,这才确定不是梦。他随手把镰刀和草根一扔:“还割什么草!”拿起一锭五十多两的大银子,先把石板盖好,又用泥土和杂草掩盖住,然后匆匆跑到莫翁家。

见到莫翁,寄儿没敢直接说出真相,而是先说道:“公公,我一直尽心看牛,可最近运气实在太差,先是丢了两头牛,现在驴子又生病,我实在照顾不过来。这里有一锭大银子,先抵了您之前发的工钱,剩下的就当是我的生活费,您另找人放牛吧。”莫翁看到大银锭,大吃一惊:“我们种田人家辛辛苦苦干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你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和外人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你老实交代,要是来历不明,我就送你去官府!”寄儿赶忙说:“公公,这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好多呢,我先拿个给您看看。”莫翁更惊讶了:“在哪儿?”寄儿答道:“在山边,我割草时挖到的,现在用石板盖着呢。”

莫翁一听就知道是挖到宝藏了,急忙叮嘱寄儿别声张,然后悄悄和他一起来到藏宝地。寄儿掀开石板,满满一窖金银展露眼前。莫翁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拍着寄儿的背说:“好孩子,这么多金银,够我们爷俩一辈子享用了!从今天起,你不用放牛了,就在庄上帮忙管管账目,牛另外雇人放。”

两人商量着,用草席把金银裹好,莫翁在前带路,寄儿背着沉甸甸的财宝跟在后面,一趟趟把窖里的金银运回家中藏好。运完后,莫翁满心欢喜,当晚就留寄儿在家里住下,还给他换了崭新的床铺。寄儿心想:“昨晚梦里吃尽苦头,没想到现实中却挖到宝藏,看来梦真的是反的。我还做什么富贵梦?那五字真言,再也不念了!”

可这之后,寄儿晚上睡觉就没安生过,总是做各种可怕的梦,不是被大火烧,就是遭遇洪水,要不就是被盗贼抢劫、被官府判刑。一开始他还安慰自己:“梦虽然不好,但白天得了这么多好处,总比之前做快活梦时白天受苦强。”可日子一长,夜夜都被噩梦纠缠,常常从梦中惊醒,他开始慌了。他试着再念那五字真言,却发现不灵验了。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自从得了财宝,寄儿满脑子都是钱财,整天担心被盗、失火,心神不宁,自然睡不安稳,梦境也变得混乱可怕。哪里还能像当牧童时那样无忧无虑,吃饱就睡,夜夜在梦里享受富贵?现在他想尽办法,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梦境,整个人失魂落魄,没多久就病倒了。

莫翁见他病恹恹的,想找个大夫来医治。这时,门口来了个梳着双丫髻的道人,自称能治神志恍惚的病症。莫翁把道人请到厅上,又叫莫继(寄儿已被莫翁收为义子)出来相见。没想到,这道人正是当初传授真言的那位。道人见到莫继,开口就问:“你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吗?”

莫继连忙说:“师父,您教我的真言,我一直没忘。之前念了,夜夜能做美梦;后来因为梦里好、现实差,我就不敢念了,结果再也没有快活的梦。现在就算念了,也不管用,这是为什么?”道人解释道:“这五字真言是主夜神咒。《华严经》里记载,善财童子参拜善知识,到阎浮提摩竭提国迦毗罗城,见到主夜神婆珊婆演底。神说自己得了菩萨破除一切痴暗的光明解脱之法。所以念诵百遍,能让人做欢喜的梦。之前看你生活困苦,才让你在梦里快活。如今你白天享受富贵,晚上就该承受些恐惧,这是世间常理。人生有得必有失,有荣华就有衰落,你之前在梦里不也见识过了吗?”

莫继听后恍然大悟,立刻跪下拜谢:“师父,我明白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追求富贵也没什么意义,和我之前梦里封侯拜将一样虚幻。我不如跟您出家去吧!”道人微笑道:“我是南华老仙庄子在漆园的弟子。老仙说你有修道的资质,特意派我来度化你。你既然已经看清了,就该早日回头。”

莫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翁夫妇。老两口见是真仙来度人,不好挽留。再说莫继走后,留下的金银足够他们安享晚年,便欣然同意。莫继从此披散头发,梳成两个丫髻,跟着道人云游四方,后来不知所踪,想必是修道成仙了。

这个故事讲完了,其中的道理也说得明明白白。有时候,我们苦口婆心地劝人,就像对着痴人说梦。但只要能让人领悟其中的关键,又何必非得用激烈的方式去警醒呢?

卷二十 贾廉访赝行府牒 商功父阴摄江巡

有一首诗写道:“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总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这四句诗出自唐代诗人之手,说的是世上大多是势利之交,没有金钱就难以维持交情。不过,这个意思还只是表面。实际上,有些人只要见到黄金,哪怕是平日里交情深厚的人,也会抛诸脑后。别说普通交情的人了,就算是至亲骨肉,一旦涉及财物,也会改变态度,想尽办法算计你。什么时候见过为了亲眷,不索要钱财办事的?又有谁见过看着亲眷富厚,不想着从中谋取利益的?一旦碰上意外,陷入困境,往往平日里往来最密切的人,反而是第一个来欺骗你的。

在直隶常州府武进县,有个富户名叫陈定,家中一妻一妾,妻子巢氏,妾室丁氏。巢氏已到中年,丁氏则年轻些。陈定平日里对巢氏感情稍淡,对丁氏更为偏爱,但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巢氏有个弟弟巢大郎,为人狡猾,善于奉承,把姐夫、姐姐哄得团团转。陈定让他帮忙管家,他便内外揽权,处处欺瞒,巴不得姐夫出事,好趁机克扣费用,中饱私囊。

有一天,巢氏突然生病。人在病中,情绪容易烦躁。加上丈夫有妾室,她更是疑神疑鬼,动不动就发脾气,说:“巴不得我死了,好让你们自在快活,省得我做你们眼中钉。”陈定作为男人,见妻子生病卧床,却在和小妾亲密,这也是常有的事。巢氏见状,心中不满,整日抱怨责骂。本是陈定和丁氏运气不好,平日里夫妻和睦,此时体谅病人,忍耐些也就罢了。可陈定被她吵得烦了,忍不住回了几句。巢氏仗着自己生病,撒泼耍赖,大闹一场。陈定也没了耐心,不再管她。从此,巢氏的脾气愈发暴躁,病情也越来越重。陈定慌了神,四处寻医问药,丁氏也尽心照顾,无奈病情严重,最终巢氏还是撒手人寰。

陈定家境富裕,妻妾生活优渥,乡里不少人既嫉妒他,又惦记着他的钱财。如今听说他的大妻去世,有些知晓夫妻争吵之事的人,便去怂恿巢大郎:“听说你姐姐的死,是因为妻妾相争。你是她弟弟,怎么不告官讨个说法?你要是告了状,我们这些邻里少不了要作证,大家都能捞些好处。”巢大郎是个精明人,说道:“我整天在姐夫家走动,实在拉不下脸。不如你们出面告发,我在里面当好人,到时候听我安排,我也好帮衬你们。不过你们得硬气些,一定要闹到官府,才能拿到大钱。咱们可说好了,事后所得要平分。”邻里们纷纷应和:“没问题!”双方还立下了契约。

果然,乡里有那么三四个爱惹是生非的人,跑到陈定家大吵大闹,嚷着:“这人死得不明不白,必须报官,不能下葬!”巢大郎却在一旁假意劝解,私下对陈定说:“我是亲弟弟,不会说什么,不用怕外人。”陈定感激地说:“好舅舅,你能把这些人劝走,我一定好好谢你。”巢大郎随即大声说道:“我姐姐是病死的,有我这个弟弟在,不劳各位费心!”邻里们心照不宣,知道巢大郎是在装好人,故意说:“你自己得了好处,就来拆我们的台,我们自有办法!”说完,一哄而散。

陈定对巢大郎感激不已,却不知他早已暗中勾结地方,向武进县官府告发了此事。武进县知县是个贪官,当时正好有个同乡来打秋风,还没打发走。看到这张人命状子,又知道陈定是富家,便想从他身上捞些钱,好打发同乡。知县立刻批准状子,派人拿着金牌将陈定抓到官府,不由分说就关进了监狱。

陈定慌了,急忙叫巢大郎到监狱门口商量,让他赶紧找关系疏通。巢大郎正中下怀,说道:“关系固然要找,但那些告发的人也得打点,免得他们作对,才能平安无事。”陈定说:“一切都听舅舅安排,需要多少钱,我写信给小妾,让她照数给你。”巢大郎说:“这数目不好定,我去看看,能给姐夫省一分是一分。”陈定说:“只要能快点解决事情,多花点钱也没关系。”

巢大郎离开后,找到那个同乡,商量用银子保陈定无事。他在陈定面前说要一百两,到手后,只给了同乡四十两。同乡急着回家,有好处就答应了,写了封信送进去,陈定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巢大郎又出面调解,和地方邻里沟通,前后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事情总算平息。当然,巢大郎又做了假账,还和众人私下分了钱,帮陈定把官司了结了。

同乡拿了银子,准备回家。巢大郎却贪心不足,心想:“姐夫的官司,全凭我一句话,想平息就能平息。之前给同乡的钱,不过是保他出狱,何必花那么多?现在同乡已经离开,不怕他了,不如追上他,把钱要回来。”于是,他瞒着陈定,连夜赶到丹阳。正巧看到同乡在丹阳雇轿子,一把抓住他,索要之前的银子。同乡说:“事情都办妥了,怎么又来反悔?”巢大郎说:“官司已经了结,地方上也没异议,亲属也愿意私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一开始不过是保他出狱,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两人争执不下,吵了半天。巢大郎又哭又闹,还说要去官府告发。同乡是个要面子的人,急着赶路,被他纠缠得没办法,怕惹麻烦,只好忍气吞声把钱还给他。巢大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同乡吃了这个亏,心里不服,便托人给武进县知县捎信,把事情说了出来。知县听后大怒,下令重新审理,还把巢大郎也列入了抓捕名单,说他私了人命,要拿他出气。巢大郎心里有鬼,知道是同乡报复,提前逃走了。可怜的陈定和妾室丁氏都被抓到官府,不由分说就挨了一顿毒打,关进了监狱。知县还下令开棺验尸,召集地方人员进行检验。

陈定一头雾水,不知道祸从何起,也没办法找人帮忙。知县早已打定主意,一心要从重判罪。他事先嘱咐仵作,验伤时要往重了报。仵作揣摩到知县的意思,无中生有,大多报的是拳打脚踢的致命伤痕。巢氏小时候爱吃甜食,掉了一颗门牙,也被说成是硬物打落的伤痕。最终,陈定被判处斗殴杀人罪,丁氏被判处威逼期亲尊长致死罪,两人都被判了绞刑。陈定找了不少人说情,知县一概不听。

丁氏被关在女监,心想:“都怪我,才让丈夫遭此大祸。不如我一人承担,好歹救丈夫出去。”她拿定主意,等到解送到察院审讯时,见到陈定,便把想法告诉了他。在堂上,丁氏主动招认:“是我和大妻争吵,失手用凳子打掉了她的门牙,她当场晕死过去,和我丈夫陈定无关。”察院按照她的口供,驳回原判,要求重新审理。再次审讯时,丁氏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丁氏知道,有了这番供词,丈夫就能脱罪。但必须她死,官府才会相信,才能坐实证据。而且这样丈夫的案子也能尽快了结。于是,当晚她就在狱中上吊自尽。监狱上报后,负责审理的官员认为,巢氏之死既然是丁氏生前招认所为,如今她又畏罪自杀,足以抵罪,并非死后推卸责任。最终,陈定只被判处杖刑,缴纳赎金后就被释放了。

陈定虽然痛失爱妾丁氏,但自己能重获自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心中悲喜交加。回到家中,他才听人说起巢大郎的种种恶行:“这场官司全是他挑起的,他在中间暗中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还不知足,又去知县和同乡那里使坏,这才又惹出祸端。现在他自己逃之夭夭,却白白送了丁氏一条性命。”

陈定想起丁氏为救自己不惜牺牲的深情,对巢大郎的恨意愈发强烈。可惜巢大郎早已逃走,两人一直没能碰面。后来,知县进京朝见皇帝,巢大郎得知陈定的官司已经了结,胆子也大了起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回到家中。他以为陈定还不知道真相,仍像往常一样前来探望。虽然陈定没有当面揭穿,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巢大郎也察觉到了变化,不过他想着自己已经捞了不少钱财,够逍遥快活一阵子了,即便姐夫怪罪,也没太当回事。

然而天理昭昭,自从陈定回家后,巢大郎的妻子突然变得疯疯癫癫,说话的语气神态竟和死去的巢氏一模一样,大喊道:“好兄弟,我好好的就这么死了,就因为你贪图钱财,害得我不得安宁!你要是不赶紧超度我,我就来你家作祟,再带走两个人!”巢大郎吓得连忙认错求饶,还请来僧道做法事、设道场。好不容易平静了两天,他妻子又变了一副模样,用丁氏的口吻说道:“我是陈定的妾室丁氏,大娘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家贪财,害得我死于非命,这笔账必须偿还!”

巢大郎更加害怕,又是烧纸钱,又是摆祭品,只要能平息事端,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可他的妻妾就像轮流上阵一样,不断折腾。没过多久,他靠阴谋诡计得来的钱财就折腾光了,甚至还倒贴了不少。这种丑事又不好对外人说,姐夫那边也不再理会他。巢大郎整日无精打采,没过多长时间,就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最终死去。这便是贪婪害人得到的报应,由此可见,在钱财面前,就算是至亲也不能轻信,有些人一旦涉及利益,就会起了歹心。

接下来要说的是宋朝时期的一件事,同样是至亲之间相互欺骗,最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其中还有许多离奇古怪的情节,且听我慢慢道来。钱财的诱惑能让人不顾亲情,为了谋取他人财物,不惜使出各种阴谋诡计。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宋朝靖康年间,战乱频发,中原地区的许多士大夫纷纷前往南方避难,大多选择在福建、广东一带定居。当时,有一位宝文阁学士贾谠,他的弟弟贾谋凭借军功入朝为官,在宣和年间担任诸路廉访使者。贾谋这个人贪婪无度,品行不端,为人狡诈,后来他南迁到岭南地区,在德庆府定居下来。

与此同时,济南的商知县,作为商侍郎的孙子,也来到德庆府寄居。商知县的夫人已经去世,家中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年方及笄,还有一个妾室,育有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家中的财产大多由妾室掌管,商小姐也会帮忙照料,一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贾廉访(贾谋)得知商家家境殷实,且商小姐尚未出嫁,便为儿子贾成之向商家提亲,顺利将商小姐娶进了门。

后来,商知县不幸离世,家中的大小事务便由商妾独自打理,抚养两个儿子的责任也落在她肩上。商小姐放心不下两个弟弟,每隔十来天就会回娘家看看,和商妾一起查看家中留存的金银财物,清点箱笼里的东西,商量日常开销等事宜,这已经成了惯例。

一天,商妾正在家中,突然有个穿着承局服饰的人来到堂前,说道:“知府衙门要筹备天中节庆典,需要向城里的富家大户借用金银器皿、绸缎绫罗等物品,用完后会一一归还。如果有人藏匿不肯出借,就会抓走家属治罪,财物也会充公。这里有一张官府的文书。”商妾略识文字,看到文书后,不敢不信。但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回应道:“我家没有成年男子做主,孩子们又还小,我不敢擅自决定,得去贾廉访府上,问问我家小姐和姐夫贾衙内才行。”

承局打扮的人催促道:“要商量就赶紧去,官府催得紧,我还要去别家催促回话,可别误了事!”商妾听后,立刻派了一个仆人前往贾家询问。不一会儿,仆人回来禀报:“小人到了贾家,一进门就遇到廉访老爷,他问我来意,小人就把这边的事情说了。廉访老爷说官府来借,哪有不借的道理,让小人就这样回复二娘子,还说会跟小官人、娘子说明情况。小人见廉访老爷都这么说了,又担心家里官府的人催得急,就没去见衙内和小姐,直接回来了。”

商妾心想既然是廉访老爷吩咐借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便按照文书上所列的物品,将家中的财物大多搬了出来,全部交给了这个承局打扮的人,还说道:“只希望庆典结束后,能尽快把东西还回来,到时候一定感谢。”那人回应道:“这还用说,官府怎么会少了百姓的东西?您就放心吧,把这张文书收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拿着它去官府,一定能要回东西。”商妾接过文书,妥善保管起来,而那个承局打扮的人则捧着财物,得意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商小姐从贾家回娘家,走进房间和商妾见面,寒暄了几句后,像往常一样打开箱笼查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金银器皿等财物全都不见了,只看到一张带有花边的纸票。她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张官府文书,顿时大吃一惊,忙问商妾:“这是怎么回事?”商妾便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几天前有个穿承局衣服的人拿着这张文书,说府里要办天中节,来借东西布置。当时我心里犯嘀咕,就派人去问你和姐夫,派去的人回来说碰到老爷,老爷说该借,我就把东西借出去了。这几天一直盼着他把东西还回来,却一直没动静,正想找你和姐夫商量,去府里讨要,你觉得行吗?”

商小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暗叫不妙,忍不住流下眼泪:“这么多东西,都是爹爹留下的,怕是被人骗走了!这可怎么办?我得赶紧回去和贾郎商量,查个清楚。”说完,她急忙赶回贾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丈夫贾成之。贾成之埋怨道:“姨姨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问问我们,就擅自把东西借出去了?”商小姐解释道:“姨姨说派人来问过,结果遇到公公,公公说该借,那人就没见我们,直接回去回复姨姨,所以才把东西借出去的。”

贾成之疑惑地说:“我不信有这种事,我去问问父亲。”他进房询问父亲贾廉访:“商家说官府来借东西,还说派人问过您,是您吩咐借给他们的,有这回事吗?”贾廉访回答:“如果真是官府来借,自然不能不借。但就怕有人打着官府的幌子行骗,这就没法保证了。”贾成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官府告状,肯定能查出真相。”于是,他和商妾拿着那张所谓的官府文书,到德庆府衙递了状子。

知府得知此事后,也十分惊讶,接过文书一看,立刻明白这是伪造的,但一时也不知道作案的人是谁。他随即下发文书,命令缉捕使臣展开调查,还让商家拿出五十贯钱作为悬赏,希望能抓住幕后黑手。然而,经过长时间的侦查,却毫无头绪。商家经此一劫,差不多损失了上万两财物,家境也从此一落千丈。商妾和商小姐每当提起这件事,就会相对痛哭。贾成之见岳父家遭遇如此变故,又心疼妻子整日悲伤,便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四处奔波帮忙,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谁能想到,骗走商家财物的不是别人,真是所谓“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眼前”。各位看官,你们猜猜看,到底是谁骗走了商家的东西?这世间人心实在难以揣测,就如同海水的深浅难以估量一般。原来,这个骗子竟然是贾廉访。

贾廉访这老头儿早就知道商家家境富裕,而且家中都是孤儿寡妇,觉得有机可乘,容易欺骗。商家的金银财宝等财物,商小姐曾经多次盘查清点,贾成之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因为商小姐带回过一本账目,贾成之有时会拿出来翻看,还常常夸赞妻子娘家富有。贾廉访便留了个心眼,接过账目,把上面的各项财物都记在了心里。贾成之当时没有丝毫防备之心,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谁会怀疑他呢?可他哪里知道,利益的诱惑会让人丧失理智,贾廉访就想出了一个计谋,伪造了官府的文书,派人到商家行骗。

商家看到要借的东西家里都有,不好拒绝。再加上派去询问的仆人遇到了贾廉访,贾廉访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商家自然就相信了。那时候,商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亲家头上,就连贾成之夫妻二人,也以为是哪个神棍把东西骗走了,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贾成之的父亲干的。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缉捕人员根本就查不到真相。

有人可能会问,按照你说的,那现在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各位看官请听我说,天下的事情,想要别人不知道,除非自己不去做。贾廉访骗到这笔横财之后,露出了一些破绽。俗话说:“偷得爷钱没使处。”他心心念念地想把这些财物换成钱钞来使用。可这些财物大多是现成的器皿,如果拿出去,怕被人认出来,于是他只好拿出几件来熔化。又不敢托付别人,就自己烧旺了炭火,亲自来熔化。熔化之后,却没有合适的模具来铸成银锭。他灵机一动,截了一段毛竹筒,把熔化的银子倒进竹筒里,铸成了一个个圆饼形状,然后拿到店铺里去兑换钱钞。

店铺里的人发现,贾廉访家最近使用的银子大多是这种竹节形状的,没有其他样式。即使有时候把银饼切碎使用,从切口处也能看出原来是圆饼形状。心里觉得很疑惑,就问贾家的仆人:“你们府上的银子,为什么都是用竹筒铸的呢?这是怎么回事?”仆人回答说:“我们家廉访大人都是自己亲自熔化银子,从不托付别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件事就这样三三两两地传开了,大家都说贾家使用竹筒铸的银子,非常古怪。有些人就猜到了商家财物被盗这件事上,但因为贾家和商家是儿女亲家,谁又能出来指证呢?不过是大家在一起议论纷纷罢了。有的人说:“他们本来就像一家人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有的人则说:“官宦人家,难道不会请银匠来熔化银子吗?却要自己动手,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所以才这样做。而且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但也只是这样猜测,没有人能确凿地说是不是贾廉访干的。

至于商家,连怀疑都不敢往贾廉访身上想,只能含辛茹苦,自己懊悔怨恨,却没有任何办法。缉捕使臣等人听到了这些传言,也只能笑笑,谁敢到贾家去质问呢?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了下文。

贾廉访身为堂堂的官长,却做出像贼一样的事情,真让人觉得可笑。曾经有个无名之人写过一首诗:“解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还有剧贼郑广接受招安后,得了官位,他也曾在官员们作诗的时候,随口吟了一首诗:“郑广有诗献众官,众官与广一般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如今贾廉访的所作所为,正如同这两首诗中所说的“官人与贼不争多”“做官却做贼”了。而且他的行为还发生在至亲之间,欺负孤儿寡母,实在是可恨至极!如果这样的人还能把骗来的东西留给子孙享用,那简直就是上天没有长眼睛。各位看官不要着急,且看看他后来得到了怎样的报应。

果然,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贾廉访已经去世,贾成之通过科举获得了官职,现在担任粤西永宁横州的通判。当时,商妾的大儿子幼年夭折,二儿子名叫商懋,表字功父,按照家族的排行,他行在第六十五。商功父和母亲没有住在德庆,而是搬到了临贺,这里和横州相距不远。

商功父生性刚直,很有才干,做事慷慨大方,为人热心又和气。贾成之原本就怜惜妻子娘家的遭遇,后来又隐约听说了父亲贾廉访曾经欺诈商家的事情,心里更加不安,所以见到小舅子商功父时,格外亲热。商小姐看到弟弟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如今长大成人,懂事能干,也非常高兴。所以贾成之在横州的衙门里,只要小舅子来,总是欢天喜地,每次都送上上百两银子,商小姐也会私下再赠送一些财物,更不用说通过人情往来得到的钱财了。商功父每次来,都是如此待遇。

商功父侍奉着寡母过日子,靠着贾家姐姐和姐夫的大力扶持,家境渐渐富裕起来。他在临贺购置了田产和庄宅,产业不断增值。还娶了一个富人的女儿为妻,家业规模越来越大,再也不是当年母子二人在旅店里的荒凉景象了。

过了一段时间,贾成之在任上去世,商小姐急忙派人到临贺通知商功父,商量料理后事。一切安排妥当后,准备扶柩回乡安葬,商功父劝姐姐说:“反正德庆也只是我们的客居之地,不是我们的故乡。我现在在临贺已经置办了家业,姐姐不如和我一起留在临贺,找一块好地安葬姐夫,然后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彼此相互照应,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商小姐说:“我一个女人家,又是寡妇,无依无靠,巴不得能依靠着亲眷。只要能安稳地生活,哪里都是可以居住的地方。德庆也不是我的故乡,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听兄弟你的安排,我们就在临贺住下,把你姐夫好好安葬,大事就算定下来了,我也就心安了。”

原来商小姐没有亲生子女,只有一个滕婢生了两个儿子,年纪还非常小,全靠商功父照顾和帮助。当时商议好之后,就立刻收拾好家中的财物,一起前往临贺。不久就到了临贺,商功父在自己住的宅子旁边,找了一处房子,安顿好姐姐和两个小外甥。

从那以后,两家相互依靠,商功父的母亲和商小姐两人,朝夕相处,不是你到我家串门,就是我到你家做客,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商小姐中年守寡,一心贪图安逸,又看到弟弟能干,把事情都处理得周到妥当,就把家里内外大小事务,都托付给商功父处理,钱财的收支也都由他掌管,自己再也不过问具体的数目。还让他为贾成之寻找合适的墓地,建造坟墓进行安葬,花费了很多钱财。

商功父生性慷慨,把贾家的财物当作自己的,随意挥霍。虽然商小姐有两个外甥,但不是她亲生的,而且年纪还小,不懂事,没有人来检查和过问他的开销。商功父是个正直的人,并不是想贪图私利,只是趁着一时的兴致,自己做主,随心所欲地花费钱财,根本没有去区分这些财物到底是贾家的还是商家的。时间久了,连商功父自己都忘记了这些财物的来历。贾廉访当年费尽心机骗走的东西,到现在又回到了商家,被商家使用了。这真是所谓的“羹里来的饭里去”,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常例,只可惜贾廉访已经去世,看不到这一切了。

有一天,商功父患上了伤寒,浑身滚烫。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飘出帐顶,又升上屋角,缓缓落到地面,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四周茫茫一片,像极了海边,没有一个同伴。正游荡间,一个身着公吏服饰的人迎面走来。两人打过招呼,对方问了商功父的姓名后说道:“郎君本不该此时来此,但眼下有件公事,郎君应当来看看,还请随我到府中走一趟。”

商功父也不知这是何处,便跟着公吏前行。走到一座官府门前,看见一个囚犯头戴黑帽,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铁枷,站在西边两扇门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座狱门。只见这里阴风阵阵,杀气腾腾,耳边只有鬼哭神号,不见一丝天清日朗的景象。面目狰狞的衙役们挨着肩膀站立,蓬头垢面的囚徒们斜着眼偷偷张望。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到了这里也会魂飞魄散,就算是胆大妄为的人,见了也会脸色大变。

商功父定睛细看,只见囚犯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人,手持大扇相对而立。两人将大扇一挥,戴枷的囚犯惨叫一声“啊呵!”瞬间血肉模糊,糜烂的血肉洒了一地,囚犯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空枷。过了一会儿,一切又恢复如初。商功父看得浑身发抖,呆立在原地。这时,那囚犯突然睁大眼睛,大声喊道:“商六十五哥,你还认得我吗?”商功父仓促间没仔细辨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囚犯又说:“我是贾廉访啊!生前做了太多亏心事,如今要一一清算。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了结不完,你既然来了,就先帮我了结一件。我当年骗取你家的财物,在阳间差不多已经偿还了,但阴间的账还没结清。每多一件没了结的事,我就要多受一种苦。今日麻烦你写一份供状,证明我已还清,这样我就能先摆脱这风扇之苦了。”

话刚说完,那两人又是一扇,囚犯再次变得血肉狼藉。商功父见状,心中十分不忍。想起囚犯刚才说的话,又联想到家中往事:“平日里听母亲说,早年家中万两财物被人骗走,一直不知是谁。后来有人传言是贾廉访,但因为是亲眷,都不愿相信。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看来此事是真的,所以他才会遭受如此报应。看他这般痛苦,我心里实在不安。况且我家受姐夫诸多照顾,如今他家事务由我掌管,想来这都是前世注定。我也该递上一份结状,帮他了结这桩公案。”于是,他对囚犯说:“我愿意写供结状。”

囚犯赶忙请求旁边两人拿来纸笔递给商功父。那两人听说有人肯写结状,便停下手中的扇子。商功父一看,纸上已经写好了内容,囚犯说:“你只需签个名押个字就行。”商功父依言提笔画了押,将纸递给囚犯。两人伸手接过,大声喝道:“快进去!”囚犯对着商功父大哭道:“今日与舅舅分别,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好苦啊!好苦!”一边哭,一边被两个执扇的人赶进了狱门。

商功父看着囚犯离去,叹息了一阵,便信步走出府门。只见刚才一同前来的公吏,手中拿着一道符,领着数百名士卒,看起来像是衙门里的执事人员,有的扛着旗,有的打着伞,前来行礼,那阵仗就像迎接新官一样。商功父心中疑惑,公吏走上前来行礼,跪着禀告道:“泰山府君说:‘郎君刚正不阿、仗义执言,既然来到阴府,不应空手而回,可暂任贺江地方巡按使者!’天符已下,请即刻启程。”商功父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身不由己地在吏卒的前导下,来到江上。所到之处,各路神祗纷纷前来参拜。

只见华盖山、目岩山、白云山等众多山神,昭潭洞、平乐溪、考磐涧等众多水神,都依次前来相见,以对待上司的礼节对待商功父,各自呈上文书簿册。公吏请商功父一一核查。经查,境内有的人家多年行善,却因神明未如实上报,至今穷困潦倒;有的人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神明却未上报,使其仍在享受福泽;有的人家徒有虚名,心地不善,却被错认为好人,享受不应得的福报;有的人家虽行事低调,但心地光明,却被错认成坏人,长期不得志。甚至山中老虎吃人、江中波涛淹人,存在许多并非命中注定,却因神明未加分辨而误伤人命的情况。商功父一一诘问斥责,依据案卷进行判决。无论善恶大小,都一一给予相应的报应。对于失职的诸神,也分别予以处罚。诸神连连称是,都对判决心服口服。

就这样一路前行,来到封州大江口,公吏禀告道:“公事已办完,现有福神前来迎接,明公可以回返了。”商功父随即在空中返回贺州,回到家中后,又从屋顶飞下,躺回床上。他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此时他冷汗不止,却发现病已经好了。

商功父伸了伸腰,睁开眼睛,惊叹道:“真是奇怪!”走下床来,只见母亲和妻子正将玄天上帝的画像挂在床边,焚香祈祷。原来商功父卧床不起,昏迷不醒,叫他不应,也无法进食,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了七天七夜。母亲和妻子见他醒来,欣喜地说:“全靠圣帝爷爷保佑!”商功父这才明白,公吏所说的福神来迎,指的就是家中供奉的玄天上帝显灵。

商功父将阴间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和妻子。母亲说:“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传言是那老儿骗走了我家财物,因为是亲家,我一直不愿相信。如今才知道是真的,他遭受这样的恶报,可见做人绝不能在财物上昧着良心。”正感叹间,商小姐前来询问弟弟的病情,听说他已经康复,十分高兴。商功父又将阴间的经历告诉了姐姐。商小姐听说公公如此受苦,心中触动,提议设坛做法,为贾廉访赎罪。商功父说:“正该如此,神明之事,实在令人敬畏。我亲身经历,绝无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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