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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迟取券毛烈赖原钱 失还魂牙僧索剩命

有诗写道:“一陌金饯便返魂,公私随处可通门。鬼神有德开生路,日月无光照覆盆。贫者何缘蒙佛力?富家容易受天恩。早知善恶多无报,多积黄金遗子孙。”这首诗是令狐撰所作。他有个邻居叫乌老,家中资产雄厚,却常常贪图不义之财。乌老死后三天,竟然死而复生。有人问他原因,他说死后多亏家里大做法事,烧了大量纸钱,冥间官员非常高兴,所以放他回来。

令狐撰听说后,心中十分不满,说道:“我原以为只有阳间的贪官污吏收受贿赂、歪曲法律,欺贫媚富,没想到阴间也是如此!”于是写下这首诗。后来,冥间地府将令狐撰的魂魄勾去,要治他诽谤神仙的罪名。令狐撰在阴间据理力争,详细辩解。冥司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放他还魂,同时将乌老重新抓回,打入地狱。

世间那些无处申诉的冤屈,往往寄希望于阴间能够主持公道。如果阴间也黑白不分,那么富人只要生前作恶,死后让家人多做法事、烧纸钱就能蒙混过关,这和阳间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令狐撰心中不服,写下此诗。但实际上,阴间的善恶报应,丝毫不差。

在宋朝淳熙年间,明州有个夏主簿,和富户林氏一起出资承包官府的酒坊店铺,经营酿酒卖酒的生意。夏家出的本钱多一些,林家出得少些。不过日常经营都是林家的仆人负责,夏主簿只负责核算本钱,分一些利润。夏主簿为人老实,没有防备之心,想着多积累几年,再一起结算利息。虽然平时有一些零散支出,但总体算下来,林家还该欠他两千缗钱,折合成白银就是两千两。

等夏主簿去林家讨钱时,林家负责管账的有八个人,相互推诿,都说账目没算清,不肯还钱。夏主簿催得急了,林家的人甚至口出恶言:“我们家多年来辛苦经营,你却坐享其成,谁知道钱在哪里!”夏主簿察觉不对劲,知道林家想赖账,只好到州里告状。林家得知后,冷笑道:“我们用自家的钱打点关系,大不了把欠他的利息折掉一半,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于是,林家拿出二百两银子贿赂州官,还连夜让仆人把账簿全部篡改,更改了数目和内容,反而诬告夏家透支了钱,也向官府递了状子。

州官收了贿赂,不管是非对错,直接判决:“夏家欠林家二千两。”还把夏主簿关进监狱,逼他还钱。当时郡里有个刘八郎,名叫刘元,人们都叫他刘元八郎,平日里最讲正义。他听说这件事后,十分愤慨,在众人面前挥拳嚷道:“我们乡里竟有这种冤枉事!主簿被林家欠钱,告状反而坐牢,这州县官府还有什么用?要是夏主簿去上司那里告状,让我作证,我一定帮他讨回公道,让林家这些不讲天理的人都受到惩罚!”他走到哪里,就把这件事说到哪里。

林家的八个人见他这样,担心事情闹大,到官府那里不好收场,商量道:“刘元八郎是个穷汉,给他些东西,让他别再声张。”于是,他们推选两个能说会道的人,邀请八郎到酒楼喝酒。八郎问道:“两位找我何事?”两人说:“早就仰慕八郎的义气,特备薄酒一杯,还请赏脸。”喝酒时,两人说起夏家的事,劝道:“八郎别管别人家闲事,只管喝酒。”

喝完酒,两人从袖中拿出二百张官券递给八郎,说:“我家主人林某知道八郎家境贫寒,特送些薄礼,希望八郎以后别再管这件事。”八郎听后,满脸通红,大怒道:“你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想用这些脏东西收买我。我就算饿死,也不会要这些不义之财!”他叹了口气,又说:“照这样看来,你们有钱有势,夏家的事在阳间怕是无法昭雪了。不过阴间也有官府,总有说理的地方,咱们走着瞧!”

八郎叫来酒家,问道:“我们三人一共吃了多少钱?”酒家说:“一共一贯八百文。”八郎说:“三人同吃,我该出六百文。”他脱下一件衣服,到隔壁当铺当了六百文钱,付给酒家,然后对这两人拱手道:“多谢邀请。我是清白之人,不吃这种不义之酒。”说完,大步离去。那两人讨了个没趣,结了酒钱各自散去。

再说夏主簿遭遇这场无妄之灾,不明不白地被贪赃枉法的州官关进监狱。一来他出身良好,从没吃过这种苦;二来本是别人欠他钱,自己却被关入狱中,心中又气又恨,染上了牢瘟,一病不起。家属请求保释,才把他放出,但他已经病入膏肓。临死前,他嘱咐儿子:“我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如今命不久矣。把所有酒坊的账目、林家欠钱的记录,还有那八个管账人的名字,都放进我的棺材里。我要到地府去申诉!”

夏主簿死后一个月,林氏和那八个管账的人相继暴病而亡,显然是阴间受理了夏主簿的申诉。又过了一个多月,刘八郎在家中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对妻子说:“我眼前的景象不对,肯定是夏主簿要我去阴间作证,看来我这次要死了。但我平生没做过坏事,作证之后还能复活。我死后先别入殓,三天后如果没还魂,再做打算。”

果然,刘八郎死后两天就苏醒过来,拍手笑道:“我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家人询问缘由,八郎说:“一开始,两个公差来带我走了一百多里路,到了一个官府的地方。一个穿绿袍的官员从廊下走出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夏主簿。他再三谢我:‘麻烦八郎来这里,文书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作证就行,别担心。’我抬头看见台阶下,林家的人和八个管账的人共同顶着一块一丈五六尺长的大枷,九个人的头从枷中露出来。我正想斥责他们,突然有人禀报阎王升殿。公差带我去见阎王,阎王说:‘夏家的事已经清楚,不用多说。你在酒楼喝酒的事,详细说来。’我如实禀报:‘是两人请我喝酒,还送我二百张官券,我没敢接受。’阎王对左右感叹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要好好报答他,查查他的阳寿。’公差说:‘他本该活到六十九岁。’阎王说:‘穷人不贪钱财,更是难得,一定要奖赏,给他增加十二年阳寿。’然后让原来的公差送我回家。出门时,我看见那伙戴枷的人被赶进了地狱。他们在阴间一定会受到惩罚,绝不似阳间这般糊涂。我能还魂,真是太痛快了!”后来,刘八郎一直活到九十一岁,无病而终。

由此可见,阳间的冤枉事,阴间一定会查个明白。不过,夏主簿这件事虽然阴间有了报应,但阳间的欠款始终没有归还,终究有些遗憾。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阳间有人赖账,阴间断案后,又让他在阳间偿还,比这件事更让人痛快:“阳世全凭一张纸,是非颠倒多因此。岂似幽中业镜台,半点欺心没处使。”

在宋绍兴年间,庐州合江县赵氏村有个富人名叫毛烈。此人平日里贪婪奸恶,行事从不讲道义,满心都是算计,一门心思设计陷害他人,只为谋取利益。只要看到别人家有肥沃的良田、精美的宅院,他就千方百计想要据为己有,不弄到手绝不罢休。即便已经攒下了偌大的家业,他的贪心也从未有过丝毫满足。一旦发现别人家中有一点小矛盾,他就立刻在中间挑唆,趁机谋取私利,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对不做。

当时,昌州有个人叫陈祈,也是个心狠且不守本分的人,和毛烈关系极为要好。你或许会问,他们为何如此交好?原来陈祈家中颇为富有,他和三个弟弟是一母所生,不过弟弟们年纪尚小,只有他已长大成人,独自掌管着家中事务。陈祈时常担心弟弟们长大后,家业要分成四份,所以想趁着自己掌权的时候,谋划一些手段,捞取好处。他深知毛烈是个极善算计的人,日后肯定能用得上,因此与毛烈往来密切。而毛烈也清楚陈祈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如今陈祈独掌家事,其中必定有猫腻,日后自己说不定能从中浑水摸鱼,捞取好处。正因如此,两人关系亲密,交谈甚欢,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一天,陈祈找到毛烈商议:“我家的小兄弟们渐渐长大了,过不了多久,这家事就得分成四份。我白白替他们做了这么久的苦力,实在不甘心,你说该怎么办?”毛烈说:“大权在你手里,把那些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一些不就行了?”陈祈无奈道:“能藏的都藏了,可田地是明摆着的,根本藏不住。”毛烈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会算计,田地也能藏起来。”陈祈赶忙追问:“那该怎么算计才能藏住田地?”毛烈解释道:“你现在就借口有什么公用,把好田地卖出去,把银子收起来藏好,这不就相当于藏住田地了?”陈祈有些犹豫:“这些都是祖上留下的好田好地,实在舍不得卖掉。”毛烈又出主意:“这就更简单了,你挑些好田地,低价典押到我这里,先拿些银子应急。等以后你们兄弟把现有的田地都分好了,你再拿原银到我这里赎回去,这些田地不就都归你了?”

陈祈点头称赞:“这主意确实高明。不过,你我虽然交情好,但涉及产业交易,总得立个文书,还得找个中间人作证才行。”毛烈说:“我家买卖田地、收支银两,大多是大胜寺的高公做中间人。这件事,也让他来做中见人吧。”陈祈说:“高公我也认识,我去查清田地情况,写好文书,让他签字就行。”

这个高公法名智高,虽是出家人,却有很多不像出家人的地方。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贪财,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风声,他都会立刻钻营过去。因此,他积攒了不少钱财,做生意也十分在行。大户人家买卖、担保,经常会找他帮忙,他简直就像个没有头发的牙行老板。毛家的借贷往来,很多都经过他的手,甚至毛烈做的一些欺心事,也有他参与其中。于是,陈祈请高公做中间人,立下契约,把田地典押给毛烈。因为想着日后好赎回,陈祈典押的价格很低,只相当于田地价值的三分之一,就当是走个交易的形式。陈祈家中田地众多,不止一处,凡是他自己看重的,都典押到毛烈那里作为后路。这样一来,典押的本金累计达到了三千多两,而这些田地的实际价值,更是超过万金。毛烈靠着这些田地获取利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过,这都是因为陈祈自己心怀不轨,才心甘情愿地把好处送给了毛烈。

后来,陈祈的母亲去世,他把家中现有的田产分成四份,自己留一份,其余三份分给三个弟弟。弟弟们不知道其中的隐情,看到分得公平,也都没有异议。

过了一段时间,陈祈准备好赎田的银子,来到毛烈家赎田。毛烈笑着问:“现在这些田都归你一个人了?”陈祈感激地说:“多亏你出的好主意。如今兄弟们都没意见,我想赎回去自己管理。”说着,就把原价一一交清。毛烈如数收下银子,进屋交给妻子张氏妥善保管。按理说,毛烈此时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想到自己当初出的本钱少,又收了陈祈这么多年的利息,已经占了大便宜。现在陈祈拿了本钱来赎,就该把田地还给他。可毛烈心肠狠毒,想法却不一样。他觉得这些田地本来就是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现在陈祈赎回去独吞,他实在不甘心。于是,他起了坏心思,出来对陈祈说:“原来的契约在我妻子那里,她最近身体不舒服,不方便找,过几天再给你吧。”陈祈说:“那你写张收条给我。”毛烈假笑道:“你知道我写字不方便,何必为难我?咱们交情这么好,何必这样?过两天找出来就还给你。”陈祈认真地说:“这是几千两的大交易,可不是开玩笑。我交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总得拿个凭证回去吧?”毛烈敷衍道:“就是因为是几千两的大事,你都把钱交给我了,我还能赖账不成?要什么凭证?你太多虑了。”陈祈也没多想,觉得毛烈平时和自己关系好,说的话应该可信,就没再坚持。

过了两天,陈祈去毛烈家取契约,毛烈还是推说没找到。又过了两天再去,毛烈干脆躲起来,说不在家。这样反复几次,陈祈跑了无数趟,总是见不到毛烈,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跑到大胜寺找高公商量,想让高公帮忙问问毛烈的情况。高公却推脱道:“你交钱的时候没告诉我,我不好管这事。”陈祈没办法,只能继续等着毛烈。

终于有一天,陈祈撞见了毛烈,好言好语地找他要契约。毛烈冷笑着说:“天下的欺心事就只许你一个人做?你把兄弟们的田偷偷典押给我,现在又想赎回去独吞。我就算不讲道义,让你再多出两千两也不过分。”陈祈气愤地说:“当初说好了典这些钱,怎么能讹诈我?”毛烈无赖地说:“不给钱,我就不还你契约,你也别想把田拿走。”陈祈大怒:“之前说好了的,你怎么能耍赖?去官府评理,我也只拿回我的本钱。”毛烈满不在乎地说:“行啊,去官府,说不过我就还你。”

陈祈气不过,回家写了状词,直接告到了县里。毛烈早就料到陈祈会告状,提前拿了些钱贿赂县吏丘大,求他关照此事。丘大答应下来。等陈祈去见知县时,丘大先摆起了官架子,问他告状的缘由。陈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说了一遍。丘大却连连摇头:“这可说不过去,这么多银子交给他,怎么会没有凭证?我也不好帮你。”陈祈着急地说:“因为关系好,没想到他会骗我,所以没要凭证。现在告到官府,全靠您帮忙说清楚。”丘大含糊地应了一声,可在知县面前,却只替毛烈说话,还帮毛家给知县送了些财物。知县听信了他们的话。

等到两人当堂对质时,毛烈一口咬定没收到钱,陈祈又确实拿不出任何凭证。知县的态度明显偏向毛烈,陈祈急得在堂上指天发誓。知县却不耐烦地说:“就算你给了银子,当官的只认文券。你没有文券,拿什么证明?这分明就是耍赖!”不仅如此,知县还打了陈祈二十竹板,给他定了“诬陷他人”的罪名,又判了脊杖刑罚。陈祈的三千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陈祈不服,又告到州里。州里受理了,但一问才知道县里已经审过,不愿改判,维持了原判。陈祈不死心,又告到转运司,结果转运司把案子又发回县里审理。陈祈不过是多费了些笔墨,根本无济于事,白白耗费了精力,花光了盘缠。毛烈占了便宜,暗自得意。陈祈丢了银子,还挨了打、被判了罪,却无处申诉,真是有苦说不出。

各位看官,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陈祈欺瞒兄弟,使出奸计,所以才反被他人算计,这也算是老天有眼。可毛烈这般昧着良心行事,难道银子真的就能如此轻易地骗到手吗?先别着急,后面还有故事。

话说陈祈受了这冤枉,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愤恨难平,却又无计可施。他宰了一头猪、一只鸡,买了一对鱼、一壶酒,拿着这些祭品来到附近的社公祠。将祭品在祠中摆好后,他跪在神前哭诉道:“小人陈祈,拿三千两银子找毛烈赎田。毛烈收了银子,却赖着契约不还。我告到官府,反而被判输了官司,实在无处申诉。天理昭昭,神目如电,到底是毛烈赖我,还是我赖毛烈?恳请神明在三日之内给个报应。”磕了几个头后,陈祈含泪离开。

当天晚上,陈祈做了个梦,梦见社神对他说:“你白天所诉之事,我虽然清楚,但做不得主。你可前往东岳行宫告状,定能讨回公道。”第二天,陈祈写了一张黄纸状子,捧着一对蜡烛、一炷香,直奔东岳行宫。一进庙门,只见庙宇气势恢宏,庄严肃穆。殿中仿佛有离娄般的神人在左,能将千里之外的景象尽收眼底;又似有师旷般的神人在右,能把九幽之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草参亭内,香炉中焚着百合明香;祝献台前,案上摆放着供占卜用的杯珓。夜晚能听到泥塑神像的应答声,清晨可听见木马的嘶鸣声。这座行宫虽比不上泰山岱宗宏大,却同样灵验,只要是真正的冤情,在这里诉说,必有回应。

陈祈心中满是怨愤,一步一拜,走上大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同在社神面前那样,又详细地诉说了一遍。只听见幡帷之中,隐隐有人声传入耳中:“可在夜间再来。”陈祈又惊又喜,知道这是神灵显灵,急忙起身退了出来。一直等到天色渐晚,陈祈心中憋着一股气,全然不惧这幽暗阴森的环境,径直走进殿内。他将黄纸状子在烛火上点燃,投进神前的香炉中,再次虔诚地祷告。完毕后,又听见一声隐隐的“出去”。陈祈亲眼见证了神灵的感应,料定此事必有报应,不敢再多停留,恭敬地回家去了。这一天是绍兴四年四月二十日。

此后,陈祈时常到毛烈家附近打听消息。三天后,传来毛烈去世的消息。陈祈察觉此事必有蹊跷,便向邻居们打听详情。邻居们都说:“毛烈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一个穿黄衣服的人,那人冲进来揪住他。毛烈挣脱后,拼命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有个黄衣人抓我,快来救救我!’话没说完,就倒地身亡了,从没见过死得这么快的。”陈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思忖,看来自己告的阴状起作用了,报应已经在眼前。

又过了三天,有人说大胜寺的高公也突然患病去世。陈祈心中疑惑:“高公不过是个中间人,也在这个时候死去,难不成是要在阴司里对质这件事?”正想着,他只觉得一阵恍惚,回到家便昏死过去。过了一会儿,陈祈苏醒过来,吩咐家人:“有两个人追我去对质毛烈的事,听说我阳寿未尽,先别给我入殓。你们守我十来天,说不定我还能活过来。”说完,便又昏昏睡去,没了气息。家人听从他的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在一旁。

再说陈祈跟着前来勾魂的人,一路来到阴府。果然,毛烈和高公都已经在那里了。三人一同被带到判官面前,判官逐一核对姓名后,问道:“东岳发来状子,说毛烈赖了陈祈三千两银子,这是怎么回事?”陈祈说道:“是我找他赎田,他亲手收了银子,后来却不肯归还契约,硬说没这回事。我在阳间与他打官司打不赢,只好到东岳大王那里告状。”毛烈狡辩道:“判爷,别听他胡说。要是他真给了我银子,应该有我写的收据才对。”判官冷笑道:“这在阳间或许能用来骗人赖账,”说着指了指毛烈的心口,“可在我阴间,只看这里,要什么收据!”毛烈仍嘴硬:“我确实没拿他的银子。”

判官命人取来业镜,旁边一个小吏立刻拿着一面铜盆大小的镜子,照向毛烈。毛烈、陈祈和高公三人一同看向镜子,只见镜中清晰地映出陈祈交银、毛烈收钱,然后进屋交给妻子张氏,张氏将银子收藏起来的场景,就像当时发生的一样。判官道:“你看看,在我这里还需要什么收据?”毛烈顿时哑口无言。陈祈对着空中拱手道:“今日终于真相大白,阳间官府又有什么用!”高公也说道:“原来这银子真的收了,毛大哥太不厚道了。”

这时,判官提笔写了些什么,随后带着三人来到一个大庭中。只见庭边站满了兵卫,远远望去,殿上坐着一位头戴冕旒、身穿兖袍的王者,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判官上前禀报了一番,殿上王者勃然大怒,命人取来枷锁,将毛烈锁住,大声下令:“县令断案不公,削去其日后官爵;县吏丘大,火烧其家,削减阳寿一半。”又唤过僧人智高问道:“毛烈做这等欺心事,你参与其中了吗?”智高答道:“起初典田时,我只是做个中间人,后来的事并不知晓。”王者又问陈祈:“毛烈赖你赎田银子,固然是他居心不良,但你将田典出,也是出于私心。”陈祈辩解道:“这也是毛烈教唆的。”王者道:“这理由推脱不得,你与智高做中间人一样,都该受些惩罚。你们二人阳寿未尽,回阳间接受报应;毛烈作恶太多,押入地狱受罪!”

话音刚落,毛烈身边立刻出现许多牛头夜叉,手持铁鞭、铁棒,驱赶着他离开。毛烈一边走一边哭,对陈祈和高公喊道:“我没机会翻身了。二位帮我给妻子带个话,赶紧做法事救我。陈兄,原契约在床边木箱上,还有我平日谋夺他人田宅的十三张文券,也在箱里。让那十三家人来一一取回,好减轻我的罪孽,二位千万别忘了!”陈祈还想问清楚原契的事,一个夜叉用铁棍在他后心窝猛地一捣,喝道:“快走!”

陈祈慌忙后退,一下子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妻子正坐在床边守着他。询问时间,才知已经过了六天六夜。妻子说:“因为你提前交代了,所以没敢入殓。况且你心口一直温热,我们就守着,幸好你真的醒过来了。毛烈的事在阴间对质清楚了吗?”陈祈感慨道:“东岳神明果然灵验,阴间断案公正无私,一点都瞒不过。和阳间那些不明事理、毫无天理的官府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于是,他将在阴间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说了一遍。

陈祈振作精神,稍作休息后,先派人去县吏丘大家查看情况。回报说,三天前丘大家突然失火,烧得一干二净,而且只烧了他家,火就熄灭了。陈祈见状,对神灵更加敬畏信服。他又派人到大胜寺打听高公的消息,想约高公一起作为证人,去毛家索取文券。派去的人回来说:“三天前,寺里的师徒已经将高公火化了。”

各位看官可能会问,什么是“荼毗”?这是僧家的说法,也叫“阇维”,说白了就是我们常说的“火化”。陈祈听说高公已经被火化,大吃一惊:“我们在阴间时,明明说阳寿未尽,一同转世,怎么就把他火化了?那他还怎么还魂?这可如何是好?”

陈祈心中七上八下,决定前往毛家索要文券。见到毛家儿子后,他试探着问道:“令尊离世后,家中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毛家儿子一脸疑惑:“您怎么突然这么问?”陈祈坦诚相告:“我也死去六天,在阴间与令尊见过一面,所以才来询问。”毛家儿子顿时来了兴致:“家父在阴间是什么样子?有没有说什么话?”陈祈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我与令尊原本是多年好友,就因为他不还我典田的文书,才有了这些纠纷。好在昨天在阴间对质清楚,说文书就在床前的木箱里,所以我今日来取。”

毛家儿子却有些怀疑:“文书或许真在木箱里,但阴间的话,谁能作证,就凭您一句话就能来取?”陈祈赶忙解释:“确实有个证人,当时大胜寺的高师父也在阴间,和我们一起见证了这些,而且我们都是被放还魂的。可惜寺里已经把他的尸体火化了,没了活证人。不过有件事可以证明,令尊还说另有十三张文券,涉及的田产都是来路不明,让把这些文券还给那十三家,这样他在阴间受罪也能轻些,还让多给他做些佛事。这些话我可编不出来。”

毛家儿子听了,顿时愣住。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原来阴间业镜照出毛烈妻子张氏收银子时,张氏在阳间就像做梦一样,也梦到了阴司对质的情景,还跟儿子说起过。所以听到陈祈讲述阴间之事,他心里也觉得有几分真实。他赶紧进去把情况告诉母亲张氏,张氏说道:“这笔银子确实收了。你父亲当初就觉得便宜了陈祈,才扣着文书不给,还想让他再多出些钱。没想到陈祈直接告了官,你父亲索性就赖账,谁能料到他死得这么离奇。如今为了不让你父亲在阴间不安,还是把文书还了吧。既然说还有十三张,等明天一并找出来,都还回去。”

毛家儿子把母亲的话转达给陈祈,陈祈还是不放心:“可别再像之前那样,说明天还,然后慢慢耍赖。这关系到令尊在阴间受罪,可不是阳间的儿戏。”毛家儿子连忙保证:“绝对不敢!”陈祈这才放心离开。

到了晚上,毛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却不见人影,关上后敲门声又急促起来。毛家儿子大声问:“是谁?”外面传来严厉的声音:“我是大胜寺的高和尚。因为你家父亲赖了典田银子,我作为中间人,被阴间叫去作证。放我回来时,身体却被火化了,现在我无处可去。这都是你家害的,你们说该怎么解决?”毛家儿子吓得惊慌失措,赶紧跑进去告诉母亲。张氏也害怕起来,拿着灯,和儿子一起走到门口。只听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还传来声音:“你们要是不开门,我从门缝里也能进来。”张氏听着确实是高公生前的声音,壮着胆子回应:“知道连累师父了。可事到如今,我们母子也没办法,只能多做些佛事超度师父。”

外面的鬼说道:“我命不该死,阴间不收我。阳寿未尽,又无法转世投胎,就算你们做再多佛事也没用。得等我阳寿尽了才能托生。这段时间我能去哪?我就守在你家不走了。”毛家母子无奈,只能烧纸钱、摆酒饭,苦苦哀求鬼魂离开。鬼却说道:“我无处可去,求我也没用。”毛家母子提心吊胆,就这样战战兢兢地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们急忙去请僧道做法事,一方面追荐毛烈,另一方面超度高公的鬼魂。亲眼目睹这些诡异之事后,毛家母子哪敢不信?赶忙把各家的文券都送还了回去。

再说陈祈,拿到文券后,突然患上了心痛病,每次发作都疼得死去活来。他想起在阴间被夜叉用铁棍捣心窝的情景,又想起阴间王者说他“欺心,阳世受报”,明白典田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理亏。无奈之下,他叫来三个兄弟,把从毛家赎回的田地平均分成四份。可即便如此,心痛病依然没有好转。原来在掌管家事期间,除了典田这件事,他做过的亏心事还有很多。

此后,每次心痛病发作,陈祈就请僧道做法消灾,或是去东岳庙烧香许愿,每年花费不计其数。这病痛如影随形,始终无法摆脱。到后来,他家的家业反而比三个兄弟消耗得更快。

而毛家这边,因为高公的鬼魂日夜纠缠,家中不得安宁。无奈之下,他们卖掉房子,搬到别处,可鬼魂依旧不肯罢休。只能天天做法事超度,时时设斋醮祈福。过了一段时间,鬼魂的声音渐渐远了些,说道:“你们家做的佛事实在太多了。虽然对我没什么用处,但家中常有神佛庇佑,我也不太方便。我先暂且离开,但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从那以后,鬼魂每隔几天才来一次。毛家一见到鬼魂出现,就赶紧做法事驱赶、做佛事超度。就这样折腾了许久,毛家的钱财渐渐耗尽。后来毛家穷困潦倒,连佛事、法事都做不起了,高公的鬼魂这才不再出现。

由此可见,靠欺诈得来的钱财,终究无法安心享用。阴司比阳间更加公道,容不得半点奸诈,善恶报应分毫不差。陈、毛两家得到的现世报自不必说,就连高公这个僧人,因为贪图财利、多管闲事,阳寿未尽就被焚烧。虽然他的鬼魂搅得毛家不得安宁,但这也是他应得的果报。如果当时徒弟们没有火化他的尸体,让他得以重生,想必也会像陈祈一样,遭受现世报应。所以说,人在做事时,怎能不时刻警醒、自我反省呢?

有人曾写诗感慨:“阳间有理没处说,阴司不说也分明。若是世人终不死,方可横心自在行。”也有人觉得这首诗还没把道理说透,又续写了一首:“阳间不辨到阴间,阴间仍旧判阳还。纵是世人终不死,也须难使到头顽。”

卷十七 同窗友认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术

有诗写道:“万里桥边薛校书,枇杷窗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四句诗,是唐朝人赠给蜀中妓女薛涛的。薛涛是女中才子,南康王韦皋任西川节度使时,曾上表奏请让她担任军中校书,因此人们大多称她为薛校书。她往来结交的,是高千里、元微之、杜牧之等一众名流。她还用浣花溪水制作小笺,名为“薛涛笺”。文人墨客得到这种笺纸,都视若珍宝。薛涛真正称得上名重一时,芳流百世。

明朝洪武年间,广东广州府有个叫田洙的人,字孟沂,跟随父亲田百禄到成都赴任教官。田孟沂生得风度翩翩、容貌出众,又才华横溢,书法、绘画、弹琴、下棋之类的技艺,无一不通。学校里的学生们每天都和他一起游玩,彼此亲如骨肉。过了一年,田百禄打算送他回家。孟沂的母亲舍不得儿子离开,而且他们身为小官吏,家境贫寒,路费也是个难题。田百禄便和学校里的几个秀才商量,想在当地给儿子找个教书的差事,一来儿子可以早晚读书,二来能挣些教书的报酬,作为日后回家的路费。这些秀才也舍不得孟沂离开,四处打听,得知城郊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想请一位教书先生,于是众人极力将孟沂推荐给张家。张家送来了聘请书,约定第二年正月元宵节后到馆任教。

到了约定的日子,学校里许多有名的年轻朋友,一同送孟沂到张家,田百禄也亲自前往。张家主人曾做过运使,家境富裕,见老教官带着许多才华出众的年轻人来到家中,十分高兴,便设宴款待。酒席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孟沂就在馆中住下。

到了二月花朝节,孟沂想回家看望父母。张家主人送给他二两过节的礼金,孟沂把钱装在袖子里,步行往家走。途中,他偶然看到一个地方桃花盛开,便一路走过去观赏,此处环境十分幽静。孟沂心中欢喜,停下脚步,驻足欣赏。忽然,他看见桃树林中有一位美人,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孟沂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不敢多看,径直往前走。不经意间,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袖子里的银子便掉落在地。美人看到后,让随行的丫鬟拾起银子,还给孟沂。孟沂微笑着接过银子,道谢后离开。

第二天,孟沂特意从那里经过,只见美人与丫鬟依旧站在门口。孟沂朝着门前走去,丫鬟指着他说:“昨天掉钱的郎君来了。”美人微微欠身,躲进了门内。孟沂见到丫鬟,说道:“昨天承蒙娘子好意,拾还遗失的银子,今日特来道谢。”美人听到后,让丫鬟请孟沂到内厅相见。孟沂喜出望外,急忙整理衣冠,走进门内。美人早已到厅上迎接,两人行过礼后,美人率先开口问道:“郎君莫非是张运使府上的教书先生?”孟沂回答:“正是。昨日从学馆回家,路过此地,偶然遗失财物,幸得夫人好意,命丫鬟拾还,实在感激不尽。”美人说:“张家的亲戚,也就是我的亲戚,他家的教书先生自然也是我的教书先生。还银子只是小事,何必道谢?”孟沂问道:“不知夫人尊姓大名,与我家主人是何亲戚?”美人答道:“我家姓平,是成都的世家大族。我是文孝坊薛氏之女,嫁给平家的儿子平康,不幸丈夫早逝,我便独自在此守寡。与郎君的东家是乡邻和姻亲,这么说来,郎君也算是我的世交了。”

孟沂得知美人守寡,不敢久留。喝了两杯茶后,便起身告辞。美人挽留道:“郎君就在我家用过晚饭再走吧。要是你东家知道郎君在我这里,我不便长时间款待,那就尴尬了。”随即吩咐丫鬟赶紧准备酒菜。不一会儿,两桌酒席摆好,美人与孟沂相对而坐。席间,美人热情劝酒,言谈笑语间,话语中多有俏皮之意。孟沂认为她是张家的亲戚,虽然心中有些心动,但还是有所拘束,不敢过于放肆。美人说道:“听说郎君风流倜傥、才华出众,为何这般拘谨?我虽然不才,却也略懂诗词。今日遇到知音,愿与郎君一同欣赏文墨,相互唱和诗词。郎君若不嫌弃,便是我的荣幸。”于是,她让丫鬟拿出唐代贤人的墨宝给孟沂观赏。孟沂仔细翻阅,发现大多是名人的亲笔诗词,其中元稹、杜牧、高骈的作品最多,墨迹依旧崭新。孟沂爱不释手,赞叹道:“这些都是稀世珍宝!夫人钟情于此,真是千古风雅之人。”美人谦逊致谢。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到深夜二更。孟沂推辞不再饮酒,美人将他引入寝室,表达了倾慕之情:“我独自生活已久,今日见郎君风度高雅,不禁心生爱慕,希望能与郎君相伴。”孟沂回应道:“我虽不敢主动请求,但内心早已期盼。”两人情投意合,相互叮嘱道:“此事千万不要声张,若被你东家知道,我们的名节就全毁了。”

第二天,美人将一个卧狮玉镇纸送给孟沂,送他到门口时说道:“没事就常来坐坐,不要做负心人!”孟沂说:“这何须夫人嘱咐!”回到学馆后,孟沂骗主人说:“母亲思念我,一定要我回家住宿,我不敢违抗,从今以后,我早上来学馆,晚上回家住。”主人信以为真,说:“随你方便。”从那以后,孟沂在张家只说回家住宿,在家里又说在学馆住宿,实际上夜夜都到美人那里。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孟沂与美人一起赏花赏月,饮酒吟诗,尽享人间乐趣。他们常常相互唱和,创作联句,如《落花二十四韵》《月夜五十韵》,诗句精巧优美,难分高下。由于诗句太多,担心各位看官厌烦,就不一一讲述了。这里且将他们所作的《四时回文诗》展示一番。美人的诗写道:

“花朵儿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

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

凉回翠簟冰人冷,齿沁清泉夏月寒。

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

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

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

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

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

这种诗为何叫回文诗呢?因为顺着读完后,倒过来读也能通顺。如此浑然天成的诗作,若非高手难以写成,而美人一挥而就。孟沂也和了四首:

“芳树吐花红过雨,入帘飞絮白惊风。

黄添晓色青舒柳,粉落晴香雪覆松。

瓜浮瓮水凉消暑,藕叠盘冰翠嚼寒。

斜石近阶穿笋密,小池舒叶出荷团。

残石绚红霜叶出,薄烟寒树晚林苍。

鸾书寄恨羞封泪,蝶梦惊愁怕念乡。

风卷雪蓬寒罢钓,月辉霜析冷敲城。

浓香酒泛霞杯满,淡影梅横纸帐清。”

孟沂和完诗后,美人十分欣喜。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欢乐无穷。然而,美好的事物往往难以长久,分离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一天,张运使偶然到学校,对田百禄说:“令郎每晚都回家,来回奔波太辛苦了。为何不让他仍留在我家住宿,这样不是更方便吗?”田百禄疑惑道:“自开馆以后,他一直都在贵府住宿。只是前些日子他母亲生病,才在家住了几天,这段时间并没有回家住,怎么会这么说?”张运使意识到其中必有蹊跷,担心会让孟沂难堪,便没有多说,告辞离去。当晚,孟沂又告假回家,张运使没有拆穿他,只是让学馆的仆人悄悄跟着。走到半路,孟沂突然不见了踪影。仆人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回去后,仆人将情况告诉张运使,张运使猜测道:“他年轻爱玩,想必是去烟花柳巷了。”仆人说:“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妓院啊。”张运使说:“你再到他家去问问。”仆人说:“天色已晚,城门可能关了,出来就不方便了。”张运使说:“那就在田家留宿,明天一早再来告诉我也无妨。”

第二天清晨,学馆的仆人回来禀报,说孟沂并没有回家。张运使疑惑道:“这可怪了,那他到底去了哪里?”正说着,孟沂恰好回来。运使问道:“先生昨晚在哪里过夜?”孟沂回答:“在家中。”运使摇头道:“这不可能!昨日我派人跟着先生,半路上先生突然不见了,仆人还特意到学校询问,得知先生并未回家,你怎么能这么说?”孟沂辩解道:“半路上遇到个朋友聊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所以你的仆人没找到我。”仆人却说:“小人昨晚就住在田相公家,刚刚才回来。田老爹听说后,十分惊慌,正打算亲自来询问。相公怎么还说在家的话?”孟沂一时语塞,脸色骤变。运使见状,语气缓和道:“先生若有其他缘由,不妨如实相告。”孟沂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好将遇到平家薛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解释道:“这是您的亲戚相留,并非我有意做出不当之事。”运使惊讶道:“我家在此地并无这门亲戚,况且亲戚中也没有姓平的,此事必定是鬼祟作怪。今后先生务必自爱,不可再去了。”孟沂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并不相信。

傍晚时分,孟沂又来到美人家里,将事情败露的情况告诉了她。美人平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了。郎君不必懊悔,这也是命中注定,缘分已尽。”两人相对痛饮,尽情享受相聚时光。天亮时,美人含泪对孟沂说:“从此我们永别了!”她拿出一支洒墨玉笔管送给孟沂,说道:“这是唐代的物件,郎君一定要好好珍藏,权作纪念。”说完,两人挥泪而别。

这边张运使料到孟沂晚上还会去,派人暗中观察,果然发现他不在学馆。运使忧心忡忡:“先生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这也是我们做主人的责任,必须得告诉他父亲。”于是,他来到学校,把孟沂的事详细地告诉了田百禄。田百禄听后勃然大怒,立刻叫来学校的一名门子,和张家的仆人一起,到学馆把孟沂叫回家。

孟沂刚与美人分别回到张家,心里还想着:“她说永别,可能只是怕事情败露,我若耐心等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再相见。”正胡思乱想着,父亲的命令就到了,他只好跟着回去。田百禄一见到他,就大声呵斥:“你书不读,夜夜都在外面游荡,到底去了哪里?”孟沂看到张运使也在家中,顿时哑口无言。田百禄见他不说话,抄起一根柱杖劈头打去,喝道:“还不快如实招来!”孟沂无奈,只好把相遇的经过,以及记录联句的本子,还有美人送的镇纸、笔管都拿了出来,说道:“遇到如此佳人,实在难以不动心,父亲就别责怪我了。”

田百禄拿起这些东西逐一查看,只见玉镇纸色泽温润,显然是几百年前出土的古物;笔管上篆刻着“渤海高氏清玩”六个字。他又翻开诗稿,细细品读,不禁心生佩服。田百禄对张运使说:“这些物件稀奇珍贵,诗作又俊逸不凡,看来不是寻常鬼怪之事。我们不如带着这不孝子,亲自去那个地方查看一番。”

于是,三人一同出城。快到桃林时,孟沂说:“就是这里。”可走近一看,孟沂惊愕地喊道:“怎么房屋都不见了?”田百禄和张运使抬头望去,只见山水依旧,桃林茂盛,荆棘丛中,一座坟墓静静地矗立着。张运使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没错了!此地相传是唐代妓女薛涛的墓。后人因为郑谷诗中有‘小桃花绕薛涛坟’的句子,所以种了上百株桃树,作为春日游览观赏的地方。贤郎遇到的,想必就是薛涛。”田百禄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张运使解释道:“她说所嫁的是平氏子康,‘平康’正是唐代长安城的烟花柳巷;又说住在文孝坊,城中根本没有这个坊名,‘文孝’其实是‘教’字,分明指的是教坊。平康巷和教坊都是唐代妓女居住的地方,如今她姓薛,不是薛涛还能是谁?况且笔管上有‘高氏’字样,这应该是西川节度使高骈所赠,当年高骈在蜀地时,薛涛最受他宠爱,这两件东西必定是高骈赏赐的。薛涛去世已久,没想到她的精灵依然如此多情。这件事不必再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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