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隋唐演义 第86到第90回,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笔趣阁),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第86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
佛家教义十分看重誓愿。人若发愿立誓,冥冥之中便有神鬼见证,无论今生来世,都必要实现誓言才行。不过,这也得看所立誓愿是否合理、可否依从,难道不合理、不可依从的誓愿也一定要实现吗?大抵人生的誓愿,以男女之间为最多,而山盟海誓往往源于幽期密约,其中既有正当的,也有不正当的;有始终不变的,也有发生改变的。
再说玄宗听信安禄山的建议,将三镇险要之处尽换番人戍守,韦见素进谏也无济于事。一日,韦见素与杨国忠在玄宗面前奏事,高力士侍立在侧。玄宗说:“朕年纪渐长,对政事感到疲倦,如今将朝事交付宰相,边事交付将帅,还担忧什么呢?”高力士上奏道:“陛下所言极是,但听闻南诏反叛,朝廷屡次损兵折将。而且边将拥兵过重,朝廷必须加以制衡,才能免除后患。”玄宗说:“你先不要说了,宰相自会调度。”
原来南诏就是如今的云南地区,南蛮人称其王为“诏”,原本有六诏,其中蒙舍诏地处最南端,故称“南诏”。其余五诏都很微弱,只有南诏强大。其王皮逻阁向边臣行贿,请求合并南地六诏为一,朝廷应允,赐名“归义”,封他为云南王。后来南诏自恃强大,举兵反叛。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迎战,被南诏击败,士卒死伤众多。杨国忠与鲜于仲通交好,便掩盖败绩,仍为他叙功。之后又命剑南留守李密率七万大军征讨,再次惨败,全军覆没。杨国忠依旧隐瞒败讯,反而上报捷报,还继续调发大军征讨,前后战死的人数不计其数,却无人敢进言。高力士偶然提及此事,杨国忠连忙掩饰:“南蛮反叛,王师征讨,自然会平定,陛下不必忧虑。至于边将拥兵过重,力士说得对,就像安禄山控制三大镇,兵强势横,大有异心,不可不防。”玄宗听后,沉吟不语。
韦见素上奏:“臣有一策,可暗中消除安禄山的异心。如今若将安禄山提拔为平章事,召他入朝,再派三位大臣分别镇守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如此一来,安禄山的兵权被解除,奸谋自然受阻。”杨国忠说:“此策甚好,请陛下采纳。”玄宗嘴上答应,心里却犹豫不决。
退朝回宫后,玄宗将此事告诉杨妃。杨妃虽极希望安禄山入朝再叙,但又担心他到京后被杨国忠谋害,于是密奏玄宗:“安禄山并无反叛迹象,为何外臣都说他要反?他如今在外掌握重兵,无故频繁征召,只会引发他的疑惧。不如先派中使去观察,若真有可疑之处,再召他入朝,看他如何应对。”玄宗依言,派内侍辅缪琳携带几种极美的果品赐给安禄山,暗中观察他的举动。
辅缪琳奉命来到范阳,安禄山早已得知宫中消息,明白他的来意,于是厚待辅缪琳,又送他金帛宝玩,托他在玄宗面前美言。辅缪琳收受贿赂,一口答应,星夜回朝复旨,极力称安禄山在边境忠诚为国,毫无二心。玄宗信以为真,召杨国忠入宫说:“国家待安禄山不薄,他必定会尽忠报国,决不会辜负朕,朕可以担保,你们不必多疑。”杨国忠不敢争论,只能唯唯而退。
从此,玄宗认为边境无事,便安心享乐。他自思年纪渐老,正需及时行乐,于是日夜与嫔妃内侍、梨园子弟征歌逐舞,十分快活。杨妃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等人也愈加骄奢。华清宫中新增十六所香汤泉,都极为精雅,供嫔妃侍女随时洗浴。奉御浴池用文瑶宝石砌成,中有玉莲温泉,还用文木雕刻凫雁鸳鹭等水禽,缝上锦绣,漂浮在泉水上供人戏玩。
每当天气暖和或酒后,池中水温适宜,玄宗与杨妃便穿单衣乘小舟在池中游荡。游到幽隐处,或炎热难耐时,就让宫人扶杨妃随处洗浴。宫眷浴罢后,池中水流入御沟,常常有遗珠残环随水流出,路人不时能捡到,其奢靡可见一斑。
杨妃身体丰腴,最怕热,夏日里即使穿轻薄的纱衣,让侍儿扇风,依旧挥汗不止。奇怪的是,她的汗与常人不同,红腻且芳香,擦在巾帕上,颜色如桃花,真是天生尤物。她又有肺渴之疾,常含玉鱼儿润喉取凉。一日,杨妃偶患齿痛,无法含玉鱼儿,便手托香腮,闷闷地坐在窗前。玄宗见她这般模样,更觉妩媚可怜,说:“朕恨不得为妃子分担疼痛!”后人有《杨贵妃齿痛图》,冯海粟题诗道:“华清宫一齿动,马嵬坡一身痛。渔阳鼙鼓动地来,天下痛。”
天宝十载夏天,玄宗与杨妃在骊山宫避暑。宫中有座长生殿,极为高爽凉快。七月七日夜,乞巧之时,天气炎热,玄宗与杨妃坐在长生殿纳凉,直到二更后才回寝室同卧,宫女也都散去歇息。杨妃怕热睡不着,便拉着玄宗到庭前乘凉,也不叫宫娥侍女伺候。
二人坐到深夜,天热未眠,手挥轻扇,仰望星斗。此时万籁俱寂,夜景清幽,坐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凉爽。玄宗低声说:“今夜牛郎织女相会,不知他们有多快乐?”杨妃说:“鹊桥渡河的说法,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若真有,天上的快乐,自然不比人间。”玄宗笑道:“论起他们聚少离多,倒不如我和你朝夕相伴。”杨妃说:“人间欢乐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相伴。”说罢,不觉怆然叹息。
玄宗深受感动,说:“你我如此恩爱,怎忍分离;今夜就在星光下,我们密相誓愿,但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杨妃点头:“阿环同此誓言,双星为证。”玄宗大喜。后来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咏及此事:“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后人有诗讥刺玄宗溺宠偏爱、私心妄想:“皇后无端遭废斥,今生夫妇且乖张。如何妃子偏承宠,来世还期莫散场。”也有诗讥笑杨贵妃:“长生私语长成恨,空自盟心牛女前。若与三郎永配合,禄山密约岂无缘?”
玄宗自从与杨贵妃在长生殿立誓后,对她越发恩爱。这年秋九月,蓬莱宫中的柑橘结了果实。这种柑橘是开元年间江陵进贡的,味道极为甘美。玄宗命人将几颗种在蓬莱宫中,以往只开花不结果,有时甚至连花也不开,今年却忽然结了二百多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的味道毫无差别。玄宗十分欣喜,亲自去查看,命人摘下赏赐给各位朝臣。
杨国忠率领众官上表祝贺,跪在金阶下。表文大致说:“天生的植物不会改变固有特性,旷古未有的事才称得上非常祥瑞。柑橘移植后南北异名,只因陛下德风正纪,天下统一。雨露均匀,遍布天地,草木有灵,凭借地气暗中相通,所以江外珍果在宫中结出佳实。绿蒂含霜,芳香流于绮殿;金衣灿烂,色彩丽于彤庭。臣等欣荷宠赐,无以为报,不胜景仰,谨此上表。”
玄宗看了表文大悦,下旨批答。柑橘中有一个是合欢的,左右呈上来,玄宗见了更喜,与杨贵妃互相把玩。玄宗说:“这果实早知人意,我与妃子同心一体,所以结出合欢果,我们共食以应吉祥。”于是催她同坐剖开,交口而食,还命画工绘制合欢柑橘图流传后世。杨国忠又献联词,称这是非常祥瑞,陛下应颁布恩诏庆贺。
玄宗听了杨国忠的阿谀之词,降旨因宫中出珍果祥瑞,赐百姓大酺(聚饮)。于是选吉日,率嫔妃及诸王登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任人观看,与民同乐。京城百姓士女聚集楼前,十分热闹。
教坊有个王大娘,擅长舞竿。她将一丈八尺长的大竹竿顶在头顶,竿上缀着一座木山,形如瀛洲方丈,让一个小儿手扶绛节在其中出入歌唱。王大娘顶竿旋舞不停,与小儿歌声节奏相应。玄宗及嫔妃诸王看了啧啧称奇。
当时有神童刘晏,九岁聪颖过人,被朝臣举荐入朝,任秘书省正字。这天玄宗召他在楼中侍宴,命王大娘舞竿,让刘晏作诗。刘晏应声吟道:“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说说绮罗偏有力,犹嫌轻便更着人。”诗中暗含谐谑,众人赞叹。杨贵妃抱他坐膝上,亲自为他梳发。
梳完,玄宗拉他近前,握着他的手问:“你小小年纪任正字,正了多少字?”刘晏答:“其他字都正,只有‘朋’字未正。”这话说中朝臣结党难以纠正,暗合“朋”字偏而不正之意。玄宗连称善,说:“这孩子不仅聪慧,见识也异于常人,将来为官必有所成。”众人称贺,玄宗赐他牙笏锦袍,说:“我知你将来必能自立,不傍人门户。”
欢宴到傍晚,楼上挂起各色花灯,光彩夺目。玄宗正赏玩,楼下人声鼎沸,玄宗问原因,内侍奏说百姓争看花灯拥挤喧哗。玄宗想让官员弹压,刘晏奏道:“人已聚集众多,不可轻责,陛下与民同乐,不如让梨园乐工奏乐,百姓喜听新声,自然安静。”玄宗称善,命内侍传旨,随后梨园子弟锦衣花帽,持乐器到楼头。
高力士说乐工中李谟的羌笛最擅名,让他先吹一曲。李谟领旨,当楼吹奏,笛声响彻云霄,楼下众人都定睛侧耳,寂然无声。
说起李谟的笛艺为何如此精妙,因玄宗通晓音律,丝竹管弦无不精通,有时自制曲调,清浊疾徐自然合节奏。他不喜琴声,闻琴便换乐“解秽”,最爱羯鼓与笛,视为八音领袖。宫中私宴,玄宗常亲自击鼓或吹玉笛和乐,杨贵妃也善吹玉笛。
天宝初年二月,一次玄宗晨起梳妆完毕,宿雨初晴,内殿庭中柳杏将发芽。玄宗闲坐四顾,忽然起身说:“对此景物,怎能不‘判断’一番?”便命杨贵妃先吹玉笛,自己临轩击羯鼓,曲名《春光好》是玄宗自制。鼓音刚歇,庭前柳杏竟已叶舒花放,玄宗大喜,对嫔妃说:“这事可称我为‘天工’吧!”众人叩首称万岁。
又一日,玄宗在玉清宫昼寝,梦见几位仙女从天而降,容貌美丽,手持乐器歌舞,笛声尤为绝妙。仙女说:“这是神仙之乐《紫云回》,陛下通晓音律,可传授去。”玄宗醒来乐音犹在耳,便吹笛习之,尽得节奏。
过了两三天,月明之夜,玄宗与高力士换衣微行,在宫墙外大桥上看月,忽闻远处笛声嘹亮,正是《紫云回》。玄宗惊讶,这是梦中刚谱的新曲,从未传授他人,为何外间也有?便让高力士查访。
次日,高力士按笛声找到李家,召来吹笛少年。少年姓李名谟,说前两夜在桥上步月,闻宫中笛声新异,用心暗记,回家试吹。玄宗喜他聪慧知音,命为押班梨园之长,常伴左右。这正是“连昌宫词”所云“李谟压笛傍宫墙,悟得新翻数般曲”。
从此李谟尽传内府新声,技艺更精。当夜在勤政楼奏技,万民静听,天子称赏。笛声毕,众乐齐作,继以歌舞,楼下再无喧闹。玄宗欢宴到晓钟响起才罢散。
第87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
圣人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不仅是说人的生死有命数,即使是微小的生物,其生死也有命数存在。人在死期将至时,往往会先有预兆。由此推论,一切众生中凡是有情有识的生物,在将死之时也必定先有预兆,只是人不知道,而它们自己会惊觉,只是口不能言罢了。大抵生死都有定限,凡事既然不能与命数相争,那么活着如同寄居,死去便是回归,听其自然就好,只是需要稍种福因,以作日后的果报。至于富贵,是人人都向往的,但又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大富大贵固然由天决定,即使是一命的荣耀、一钱的获得,也无非是天意主宰,而“天”就是“理”罢了。可笑那些无理之人,产生非理的想法,做非理的事情,妄图求得非理的富贵,却不思自己现在所享的富贵已属非分,还要逆天而行、欺君背德、肆意作威,这真是获罪于天,日后必有大祸。
再说玄宗在勤政楼赐百姓聚饮,通宵宴乐,自以为天下太平、祥瑞无事。杨国忠总理朝政,一味逢迎欺骗君主,揽权纳贿,那些贪慕禄位、趋炎附势之徒奔走其门,热闹如集市。只有陕郡进士张彖在京候选,见此情景慨然叹息:“这些人倚仗杨国忠如同依靠泰山,在我看来不过是冰山罢了。烈日一出,依附的人就会失去依靠。我撩起衣裳避开,还怕被波及,怎能与他们共事?”于是他断绝仕途之念,当日离京,隐居嵩山去了。那时有识之士都知道天下将乱,玄宗却自恃太平,安然无虑,只日夜在宫中取乐,杨妃也更加骄纵。内庭掌管贵妃位下织锦刺绣及雕镂器物的有数百人,专为她贺生辰、庆时节制作物品。玄宗还常派中使到各处采办新奇之物进奉,地方官有贡献奇巧珍玩、衣服给贵妃的,都能破格升迁。玄宗游幸各处,多与杨妃同车并辇。杨妃平常不爱坐轿,想尝试骑马,玄宗便命御马监选好马,调养得极为纯良。每当杨妃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搀扶,高力士执辔授鞭,数十名宫女前后拥护。她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玄宗也亲自骑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杨妃笑道:“妾舍弃车驾改骑马,初次学习,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骋时自当让您先驰。”玄宗打趣:“只看骑马我就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杨妃也笑说:“这就是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大笑。后人有诗道:“虢国朝天走马来,蛾眉淡扫见骄才。今看肥婢乔乘马,预兆他年到马嵬。”
自此宫中饮宴时,便创了“风流阵”的游戏。这游戏如何玩呢?玄宗与杨妃酒酣后,让杨妃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率小内侍百余人,在掖庭排下两个阵势,用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着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一大杯酒,且要玄宗先饮;若内侍胜了,罚宫女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时人认为宫中之游戏忽然变为战争之状,是不祥之兆,有诗道:“宫人学作战场人,阵号风流乐事新。他日渔阳鼙鼓动,堪嗟嬉戏竟成真。”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杨妃命按例罚内侍们饮二斗酒,将金斗奉给玄宗先饮,玄宗也将金杯赐给杨妃:“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说:“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用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才饮。”玄宗笑着答应,高力士奉上色盆骰子。两人各掷两掷未分胜负,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即将输,只有掷出“重四”(两个四点)才能转败为胜。于是他再赌一掷,一边掷一边吆喝“要重四”,只见骰子辗转良久,恰好滚成两个四点。玄宗大喜,笑问杨妃:“朕呼卢之技如何?你该饮酒了吧?”杨妃举杯:“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酒力,怎敢不饮。”玄宗说:“朕得色,卿得酒,福运与共。”杨妃拜谢后一饮而尽,口称万岁。玄宗对高力士说:“这重四很合人意,可赐它红色。”高力士领旨,将骰子第四面用胭脂点染,如今骰子上的红四点便源于此。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欢喜,与杨妃连饮几杯后不觉酣醉,乘着醉兴再掷骰子,收放间有一个滚落在地,高力士忙跪下拾取。玄宗见他爬在地上,便开玩笑把骰子盆放在他背上,拉着杨妃席地而坐,在他背上掷骰,两人一递一掷,呼六喝四。高力士双膝跪地、双手撑地,一动不敢动。只听屋梁上咿咿哑哑有人说话:“皇爷与娘娘只顾掷四掷六,也让高力士起来直直腰。”其实说的是“掷掷幺”,与“直直腰”谐音。玄宗与杨妃听了大笑,命内侍收过骰盆,拉高力士起来,他叩头退下,二人也同入寝宫。
看官,你知道梁间说话的是谁吗?原来是那只能言的白鹦鹉。这鹦鹉是安禄山初次入宫谒见杨妃时所献,已在宫中畜养很久,极其驯良,不加羁绊,任其飞止,却总不离杨妃左右。它最能言语、善解人意,聪慧异常,杨妃爱如珍宝,呼为“雪衣女”。一日,它飞到杨妃妆台前说:“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见自己被鸷鸟逼迫,恐怕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说罢惨然不乐。杨妃安慰:“梦兆不可信,不必疑虑。你若不安,可常念《般若心经》,自然福至灾消。”鹦鹉说:“如此甚好,愿娘娘指教。”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平日手书的心经,合掌庄诵两遍,鹦鹉在旁谛听,竟都记得明白,琅琅念出一字不差,杨妃大喜。此后,这鹦鹉随处随时念心经,或朗声或默诵,如此持续了两三个月。
一日,玄宗与杨妃在后苑游玩,玄宗开玩笑用弹弓打喜鹊,杨妃则在望远楼上闲坐观看,鹦鹉也飞上楼,站在楼窗的横槛上。忽然有个负责供奉游猎的内侍,手擎一只青鹞从楼下走过。那鹞儿瞥见鹦鹉,猛地飞起扑向楼槛上的鹦鹉。鹦鹉大惊,叫道:“不好了!”急忙飞入楼中。幸亏有个拿拂尘的宫女,用拂子使劲一拂,正好拂到鹞儿的眼睛,它才回身展翅飞落楼下。杨妃急忙查看鹦鹉,只见它已在地上气绝,过了半晌才苏醒过来。
杨妃连忙抚慰道:“雪衣女,你受惊了。”鹦鹉回应说:“恶梦已经应验,我吓得心胆俱碎,想来必定不能再活了,幸好没被它吃掉,想必是诵经的力量不小。”于是它紧闭双眼,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听到喉咙间喃喃地念诵着《心经》。杨贵妃时常来看它。三天之后,鹦鹉忽然睁开眼对杨妃说:“雪衣女全靠诵经的力量,有幸脱去皮毛,往生净土了。娘娘请多保重。”说完长鸣几声,耸身朝向西方,闭上眼睛收敛翅膀,端立着死去了。
鹦鹉死后,杨妃十分悲伤,命令内侍用银器将它收殓,葬在后苑,称为“鹦鹉冢”。她还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为鹦鹉积累冥福。玄宗听说后也叹息不已,于是命人将宫中所养的几十笼能言鹦鹉都取出来,问道:“你们这些鸟,很思念家乡吧?我今天打开笼子,放你们回去怎么样?”众鹦鹉齐声高呼“万岁”。玄宗随即派内侍拿着笼子,将它们送到广南山中一齐放飞。
再说杨妃思念雪衣女,时常落泪。她这副泪容,越发显得娇媚可爱。因此宫中的嫔妃侍女们都想效仿,梳妆完毕后,在两颊轻施素粉,称为“泪妆”,以此互相炫耀美丽。有见识的人早已知道这是不祥之兆,有诗写道:“无泪佯为泪两行,总然妩媚亦非祥。马嵬他日悲凄态,可是描来作泪妆?”
杨妃平日喜爱雪衣女,虽是因为鹦鹉可爱,但也因为它是安禄山所献,有爱屋及乌的意思,如今悲念鹦鹉,也是感物思人。而那边的安禄山在范阳,也时常想念杨妃与虢国夫人等人,无奈被杨国忠忌恨,难以续旧好。他想如果不夺国篡位,怎能再与她们欢聚,因此日夜想着起兵造反,只是因为玄宗待他优厚,想等玄宗去世后再起事。怎料杨国忠时时寻事撩拨他,想激他造反来证实自己的话。于是安禄山也生出事端撩拨朝廷,上奏章请求献马给朝廷,奏疏大致说:
“臣安禄山担任边庭职务,所属地方多产良马。臣今选得上等骏马三千多匹,愿贡献给朝廷。臣虽不如昔日王毛仲牧马众多,但这些马充入皇家马厩,将来陛下东封泰山、西巡狩猎时,也足以壮陛下万乘之威。每匹马配两名执鞍军士,臣再派二十四员番将护送,选吉日即可起行。恳请陛下下令沿途地方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以免临期缺误。谨先上奏。”
安禄山这道奏疏,明明是托言献马,实则谋动干戈,想乘机侵据地方,且看朝廷如何应对。当时玄宗看了奏疏,也沉吟道:“禄山欲献马,本是美事,但为何要派这么多军将护送?”于是将奏疏交给中书省商议回复。
杨国忠次日入宫奏道:“边臣献马给朝廷是常事,如今安禄山故意要派许多军将护送三千匹马,而执鞭跟随的就有六千人。那二十四员番将又必定有跟随的番汉军士,共计应有万余人,这和攻城夺地的行动有何区别?他居心叵测,不可轻信,应当下严旨斥责,破除他的狡谋。”
玄宗说:“他以贡献为由,假托所请,没有问罪的理由;即便说护送的人多,也未必就有反意,不可立即斥责,只需下令减少人役即可。”
杨国忠道:“他名义上是献马,实际上是想叛逆!若不严旨斥责,说破他不轨的图谋,他会认为朝廷无人。”
玄宗说:“此事不要操之过急,朕再想想。”杨国忠怏怏退下。
玄宗正在犹豫时,河南尹达奚珣(即达奚盈盈的宗族),因看到邸报上安禄山请献马的奏疏,大为惊异,立即飞速上奏密章说:“安禄山上表请献马,却要多派护送军将,事有可疑,恳请用温和的言语劝止他。”
玄宗看了达奚珣的密疏,依旧沉吟不决。这天他在便殿闲坐,高力士侍立在殿阶之下,玄宗把他叫到近前,对他说:“我对待安禄山,可以说是极为优厚了,他既然受我厚恩,应当不会辜负我,我心里还是不认为他会造反。之前我派辅缪琳去他那里窥探,回来奏报说他忠诚爱国,并无二心,难道如今忽然就改变了吗?”
原来辅缪琳平日依仗恩宠专横放肆,与高力士不和,于是高力士趁机叩头奏道:“人心难测,陛下也不可过于相信他没有异心。据老奴所闻,辅缪琳两次奉命出使范阳,多次私受安禄山的贿赂,所以才粉饰言辞回复圣旨,他所说的话不可信。”
玄宗惊讶地说:“有这等事!你怎么知道辅缪琳受贿?”高力士奏道:“老奴之前就隐约听闻此事,但不敢深信。最近因为辅缪琳奉命采办回来,老奴去拜访他,恰逢他正在洗澡,便坐着等他出来。在他书斋的案头上,看到有安禄山的一封私书,书中详细询问朝中动向与宫中近况,又托他每件事都要曲意周旋遮掩,还要求每件事都要先秘密报知。当时老奴才偷偷看了没多少,辅缪琳就出来了,连忙把信拿过去藏起来。据此看来,他内外交结受贿,彼此互通消息,确实有这样的事。老奴正想秘密将此事上奏,恰逢陛下询问,便以此启奏。”
玄宗大怒道:“辅缪琳这个恶奴,我把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他,他竟敢大胆受贿欺骗君主,好生可恨!”于是传旨立刻唤辅缪琳来当面讯问,又让高力士率领羽林官校到他府中,搜取私书物件。
不一会儿,辅缪琳被唤到,他与安禄山往来的私书以及收受的贿赂都被搜出,呈给玄宗御览。原来辅缪琳与安禄山往来的私书很多,高力士检看时,发现其中有关涉杨贵妃的内容,就立即销毁了,因此宫中的私情之事幸好没有败露。
当下玄宗愤怒至极,想要从重惩处辅缪琳,立即将他处死。高力士秘密启奏道:“皇爷即便要加罪辅缪琳,就在内庭立刻将他扑杀,也须假托其他事由惩罚他。并且请陛下千万不要泄露私通书信之事以及受贿的举动,不然恐怕会激起事变。”玄宗点头称是,于是命令将辅缪琳正法,只说是因为他采办不遵圣旨而赐死。
可笑那辅缪琳因为贪受贿赂丧了性命。当初罗公远仙师原本就曾对他说过“只要不贪贿,自然免祸”,他自己却不能领悟。
玄宗平日认定安禄山是个满腹赤心的好人,如今见他贿赂交结辅缪琳,刺探朝廷与宫闱之事,才开始有些疑心。杨贵妃也不能再为他辩解,只有暗地里叹息。
玄宗依照达奚珣的奏请,用温和的言语劝止安禄山献马,派遣中使冯神威携带手诏前往告知。手诏大致说:“览卿表奏欲献马给朝廷,足见忠诚,朕甚喜悦。但马行以冬日为宜,如今刚入秋初,正是田稻将熟、农务未毕之时,暂且不要行动。等到冬日,官府自会派夫役部送马匹进京,无需烦劳本军跋涉,特此告知。”
冯神威携带诏书,星夜来到范阳。安禄山早已窥探到朝廷的意图,又探知杨国忠有诸多议论,心中十分恼怒。等到听闻诏书到达,竟然不出门迎接。冯神威不见安禄山接诏,便自己携带诏书到他府第。安禄山却先在府中大规模陈列兵仗,刀枪密密排列,剑戟层层叠叠,旌旗耀眼,鼓角声如雷鸣。冯神威见了,心中十分惊疑。
安禄山盘踞在胡床上坐着,看见冯神威携带诏书前来,也不起身迎接。冯神威打开诏书宣读完毕,安禄山满面怒容地说:“传闻贵妃近日在宫中也学骑马,我想陛下也心爱马匹,我这里最有好马,所以想进献几匹。如今诏书既然如此说,我不献也罢。”
冯神威见他如此作威作势,意态骄傲,语言唐突,料想他必不怀好意,便不敢与他争论,只有唯唯诺诺。安禄山也不设宴款待他,只让他出去到馆舍休息。
过了几日,冯神威想要回京复命,入见安禄山,问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安禄山说:“诏书说‘马行须等到冬日’,到十月间我即便不献马,也将亲自前往京师,以观察朝臣执政情况,如今也不必用表文,替我口奏即可。”冯神威不敢多言,迟疑着告辞。
他兼程赶回京城,见到玄宗后,将安禄山无礼的情状与言语一一奏闻。玄宗听了,又惊又羞又恼。当时杨贵妃在一旁侍坐,玄宗向她愤怒地说:“我和你对待这个倭奴不薄,如今他竟如此无礼,反叛的情状已经显露,也难怪人们多说他会反。从今以后,别人的话不可不信!”说罢,抚着几案叹息,杨贵妃也低着头,叹息不已。
第88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
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需要君主能预先察觉,迅速剪除,才不至于让祸乱滋长蔓延,难以图谋。更需要朝中大臣实心为国,洞察奸邪、去除恶行,在奸邪尚未形成时就加以防范,在祸患未发生时就消除隐患,才能确保国家无忧。如果天子误把奸恶之徒当作忠良之臣,乱贼就在身边却不知晓,起初是养痈为患,接着便是纵虎为患。朝中大臣又徇私背公,起初朋比为奸,后来又彼此猜忌。乱贼尚未作乱,却因为私怨,先说对方必定作乱,反而弄出许多方法去激起变乱,来证实自己的话,让自己称意。这样的人只能招致祸乱,不能平定祸乱,只是说大话欺君误国,使得轻视敌人、草率进兵的人不审时度势,仓促建议用兵,于是旧兵不足就想着招募新兵,招募之事纷纷兴起,岂不可叹可恨!
且说玄宗因内监冯神威奏报安禄山不迎接诏书,态度傲慢无礼,心中十分恼怒。冯神威又奏道:“看他那般情状,奴婢当时如同进入虎口,几乎不能再见到皇爷天颜了!”说罢呜咽流泪,玄宗更加恼怒。从此他日夜在宫中,一会儿骂安禄山负恩丧心,一会儿又沉吟凝想。杨妃没办法,只得从容劝解道:“安禄山本是番人,不懂礼数;又因平日深受陛下恩爱宠信,待他如同家人父子,难免养成骄傲怠慢的旧态,一时狂肆,何必惹恼陛下。他前日上表请求献马,或许原本并无反意。如今他有儿子在京城,与宗室结亲,他若在外图谋不轨,难道不考虑自己的儿子吗?”
原来安禄山的长子名庆宗,次子名庆绪。庆宗聘玄宗宗室之女荣义郡主为妻,因此安禄山出镇范阳时,留他在京城完婚。成婚后还未到范阳,仍在京城,所以杨妃以此为他辩解。当下玄宗听了,沉吟半晌说:“前日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完婚时,朕曾传谕礼官,召安禄山到京观礼,他以边务繁忙为由,竟没来。如今可让安庆宗给其父写信,要他入朝谢罪,看他来不来,就可知其心意了。”随即命高力士告知安庆宗,迅速写信,派使者送往范阳,又说朕近来在华清宫新设一处汤泉,专等安禄山来洗浴,他难道不记得当年洗儿的事吗,信中可提及此意。
安庆宗领旨,随即写下一封信呈给玄宗御览,当日便派使者送去,以为安禄山见信自然会来。谁知杨国忠心里却担心安禄山看了儿子的信,真的来京,朝廷必然会将他留在京城。他有宫中的关系,将来必定被重用,夺宠夺权,对自己不利。不如早早激他造反,既可以证实自己的话,又能永绝与自己争权的人,岂不是妙事。
当时安禄山的门客李超在京城,杨国忠诬陷他,打通关节,派人将他逮捕送到御史台监狱,审理后处死,使安禄山感到危险,内心不安。杨国忠又密奏玄宗说:“庆宗虽奉旨写信,一定另有私书给其父,臣料安禄山必定不肯来,而且不久必有举动。”又一面密派心腹,星夜前往范阳一路,散布流言说:“天子因安节度使轻视诏书,侮辱天使,又查出他与宫中私通之事,十分大怒,已将其子安庆宗拘禁在宫中,勒令写信诱他父亲入朝谢罪,然后把他们父子杀掉。”
安禄山听闻流言,十分惊惧。不几日,果然安庆宗有书信到来,安禄山急忙拆开观看,信中大致说:“之前大人上表请求献马,天子深嘉您的忠诚,只是因为护送人员太多,恐怕有所骚扰,所以下令暂缓,并无其他意思。但诏使回奏,深以大人轻忽天子之言为怪。幸亏天子宽仁,不立即责罚,大人应星夜入朝谢罪,这样上下猜疑尽释,谗言也无处可讲,身名俱泰,爵位永保,岂不是好事!昨日又奉圣谕说,华清宫新设泉汤,专等您来洗浴,仿佛往日耍戏洗儿的恩宠,这尤其体现天子恩宠深厚。何况儿婚事已毕,却长久未能尽孝,渴望瞻仰父亲慈颜,稍尽子妇的诚心。不孝儿庆宗,书到之日,希望您立即动身。”
安禄山看了书信,询问来使:“我儿无恙吧?”使者回答:“我们出京时,大爷安然无事;但在路上听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又听人传说近日宫中有事被发觉,大爷已被朝廷拘禁,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安禄山说:“我这里也有这样的传说,这话必定有缘由。”于是又密问:“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密旨让你传来?”使者说:“我们奉了大爷之命,拿着信就走,没听说贵妃娘娘有什么旨意。”
安禄山闻言,更加惊疑。看官,你道杨妃本是有心照顾安禄山的,时常有私信往来,为何这次却没有?因为安庆宗遵奉皇命,催着他写信派使者,杨妃不便夹带私信,心中虽很想让安禄山入京相聚,又怕他身入牢笼被人暗算。若他不来,又怕天子发怒,因此想密派心腹内侍寄书给安禄山,让他暂且不要亲自来京,只急忙上表谢罪即可。信已写好,怎奈杨国忠已先密令范阳一路的关津驿递,说边防要谨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杨妃有密信不敢发送,探问情况后,深怕惹上嫌疑,这是非之际,倘若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着没有派使者。
这边安禄山不见杨贵妃有密信来,只当宫中私事被发觉的传说是真的,心想:“如果真的被觉察出来,我的私情之事就无可解救了。如今之势,不得不反了!”于是与部下心腹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右将军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
严庄、高尚极力怂恿说:“明公拥有精兵,占据要地,此时不举大事,更待何时?”安禄山说:“我久有此意,只是因为圣上待我极厚,想等他去世后再行动。”严庄说:“天子如今已年老,沉溺酒色,权奸当道,朝政时常出错,民心离散,正好乘此时举事,才能成功。若等他去世后新君即位,倘若新君能用贤去佞,励精图治,那我们不但没有机会可乘,还可能招致祸患。”阿史那承庆说:“若说祸患,何必要等新君,眼下就已十分危险。但如今举事不难,难在成事,需要计出万全,才能一举成功。”高尚说:“如今国家兵制日益败坏,武备废弛,诸将帅虽多,但权奸在内,他们不得其用,只会坏事。我们只需同心协力,鼓勇前行,自然所向无敌,不久就能成功,这是万全之策。”安禄山大喜,反叛之心于是确定。
次日,安禄山就号召部下大小将士在府中集合。他身着戎装,佩带宝剑,出坐堂上,先假装从袖中拿出一道天子敕书,传给诸将看,说:“昨日我儿安庆宗处有人来,传奉皇帝密敕,让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你们务必同心协力,助我一臂之力,前去扫清君侧之恶;功成之后,爵赏丰厚,各自努力。”
诸将闻言,愕然失色,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起身,对着众人厉声说:“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安禄山也按剑厉声说:“有不遵者,即按军法处置。”诸将平日畏惧安禄山的凶威,又见严庄等人肯出力相助,便都不敢有异议。
安禄山即刻调动所部十五万兵卒,从范阳反叛,号称二十万。当日大飨军将,让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又令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都领兵南下,声势浩大。这是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的事。后人有诗感叹道:“番奴反相人曾说,天子偏云是赤心。没道猪龙难致而,也能骤使水淋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