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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安祖仔细打量床上睡着的男子,只见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腰围足有十围,眉目清秀俊朗,发须蜷曲浓密。安祖暗自揣测:“此人绝非寻常之辈,待他醒来定要好好结识。”店主人已将行李搬入,安祖有些困倦,便让小卒铺开被褥,自己出去取茶。这时,床上的汉子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将孙安祖上下打量一番,抬手问道:“兄长贵姓?”安祖答道:“贱姓祖,名安生。请问兄长尊姓?”汉子道:“小弟姓王,字伯当。”
安祖闻言大喜:“原来竟是济阳的王伯当兄!”说着纳头便拜,伯当慌忙回礼,起身问道:“兄长如何得知小弟姓名?”安祖笑道:“小弟并非祖安生,实乃孙安祖。前年在二贤庄听单员外提及兄长威名,故此认得。”王伯当问:“兄长去单二哥处有何事?他如今可在家中?”安祖道:“我是去寻访窦建德兄。”伯当感慨:“听闻窦兄在高鸡泊起义,声势浩大,兄长为何不追随左右,却来到此地?”
安祖便将杨义臣出兵斩杀张金称、高士达,乘胜逼近窦建德,建德据守饶阳,派自己前往京城活动的经过详述一遍,又问:“不知兄长因何孤身至此?”伯当长叹一声,正要开口,见安祖的伴当走进来,便欲言又止。安祖道:“这是我心腹小卒,兄长不必避讳。”随即让小卒去外面吩咐店家准备酒菜。不一会儿,酒菜上桌,两人坐定,安祖再次询问。伯当这才说道:“我有个结义兄弟,也是单二哥的好友,名叫李密,字玄邃,如今惹上一桩大事,我特地悄悄赶来此地。”
安祖道:“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他说要去寻李兄干一番事业。如今怎样了?究竟出了何事?”伯当摇头道:“别提了。我因有事去楚地,与他分手。不想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参与起义。我早知杨玄感不过是井底之蛙,成不了大事,所以没去投奔。果然不出所料,起义失败,杨玄感已被隋将史万岁斩首。我在瓦岗寨与翟让聚义时,打听到玄邃兄偷偷入关,却被巡逻骑兵抓获,正押送京城。我猜想押解队伍必定经过此地,所以在此等候,估计今晚就会到这里歇脚。”
安祖道:“这有何难?我与兄长迎上去,只要兄长说李兄在押解队伍中,我略施手段解决掉那些解差,咱们一起逃走便是。”伯当摇头道:“此去是通往京城的要道,若硬来恐生变故,只可智取。我有一计,如此这般行事,方保万全。”
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伯当与安祖关好房门,出来查看,只见六七个解差簇拥着一名解官,押着四个囚徒走进店来。囚徒们都戴着长枷,拴着锁链,在店门口的柜台前坐下。伯当定睛一看,见李密果然在其中,另外三人认得是韦福嗣、杨积善和邴元真。他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李密,便转身回了房间。李密四人也瞧见了王伯当,心中暗喜:“好了,他们在此,我正好谋划脱身之计。但不知他身旁那人是谁?”
正思忖间,只见王伯当捧着几卷绸布放在柜上,对店主人说:“店家,我盘缠短缺,带了十卷上好潞绸,情愿按本钱卖给你,省得放在行李里又沉又占地方。”店主人起身推辞:“客官,小店哪来这么多银子?别说按本钱卖,就是您住店的房钱抵给我,我也用不上这贵重东西。”伯当展开一卷绸布摊在柜上:“你看,这绝非假货,都是精心挑选的好绸,地头价每卷二两五钱银子。若您银子成色好,每卷只需算上一二钱的脚解税银就行。”
一旁的解官和差役也凑近柜台,拿起绸布细看:“果然是好绸子,又紧密又厚实,带到下游去卖,少说四两银子一卷。可惜没闲钱买。”众人正低声议论,李密也挤到柜前观看。伯当突然瞪眼喝道:“死囚!你凑什么热闹?量你也拿不出银子,不然怎会犯罪!”孙安祖在旁打圆场:“兄长莫小看他们,说不定他们真有银子买呢。”
李密接口道:“客人,你这绸子能有多少?若还有,全取出来,我们全买了,不买算不得好汉!”王伯当对孙安祖道:“二哥,屋里还有五卷,你去取来。”李密趁势走到一旁,叫过一个名叫张龙的老狱卒:“张兄,这潞绸你可想买?我有十两银子,送你买几卷,也算谢你路上照应。”张龙道:“这倒不必,你不如买几卷送给惠解官,我才好收你的情。”李密叹道:“我死期将近,留钱何用?不如买些绸子,一半送惠解官,再拿五十两银子;你们众位每人一卷绸子、五两银子。到京城我死后,劳烦将我们的尸骸掩埋。你去替我说说,若答应,我再额外谢你十两银子。”张龙一听,忙去告知众人。
这惠解官是个贪财之辈,立刻应允。张龙回来告知李密,李密便从韦福嗣、杨积善身上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张龙:“你去分发给大家。”又从自己身上取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柜上,对店主人说:“烦请您帮忙调停,该给的手续费照例奉上。”店主人道:“理应效劳。”上前清点:“一共十五卷,该银三十七两五钱,秤头足、银子成色好,分文不少。”伯当收了银子,余下的交还李密。李密将绸布分发给众人,人人称谢。他又从银包中取出一块一两多的银子,对店主人说:“小小心意,略表酬谢。”伯当笑道:“我竟忘了,按七两三分算,也该拿出一两多酬谢店家。”说着称出一两一钱银子递给店主人。
店主人推辞:“这如何使得?没费什么气力,怎好受你们的钱?”三人推让间,孙安祖说道:“我有个主意:我这大哥的一两一钱银子该出,这位兄弟的银子既已拿出,哪有收回的道理?我再添几钱,凑成三两,烦店家弄几碗菜、买坛酒,就当是店家为咱们接风,也算庆祝这桩小交易,大家痛饮一番,岂不两全其美?”几个解差齐声赞同:“这位爷说得对,我们也该凑些钱买酒。”八个解差加上孙安祖,又凑了两块银子,一称共三两七钱多。安祖对店主人说:“请收下,多劳您费心。”店主人笑道:“明白,各位爷先去里边用些便饭,我这就好好整治酒菜。”安祖叮嘱:“菜随便做,酒一定要上好的,人多要多买些。”店主人应下,众人各自回房。
转眼间黄昏已至,店家将酒席备好。本想单独送一桌给惠解官,以避“囚徒与公差同席”的忌讳,谁知这惠解官收了银子礼物,早已没了架子,对张龙道:“他们既这么客气,我怎好独自享用?在这荒村野店,没人讲究,一起吃吧,也方便照应。”张龙道:“这四人本是宦家公子,不过一时糊涂犯事。惠爷若觉得行,我就叫他们过来。”惠解官道:“反正也没几天了,都叫到这儿一起吃吧。”
于是众人将四五桌酒席摆在李密住的大客房里,连店主人在内共十七八人。大家入席坐定,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店小二不停地烫酒上来,孙安祖让店小二去休息:“有我们小厮在,你们辛苦了一天,去睡吧。”店主人与众人喝了一会儿,先去睡了。惠解官本就是好酒之人,几杯下肚,与众人划拳行令,又热闹了一番。
孙安祖见众人酒意已有七八分,估摸约摸二更时分,王伯当开口道:“这酒不热了,实在扫兴。”孙安祖接话:“我去看看,瞧瞧我们那小厮在做什么。”说罢快步走出,不一会儿捧着一壶热酒笑吟吟地进来,“店小二和我家小厮都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躺着呢,幸亏我自己去烫了这壶热酒来。”王伯当接过酒壶,先斟满一大杯递给惠解官,又连斟七八杯,面向解差们说道:“各位请先干了这杯,剩下的酒咱们慢慢喝。”众解差纷纷推辞:“承蒙各位盛情,实在是喝不下了。”孙安祖坚持道:“这一杯务必请各位赏脸,剩下的我们来喝就是。”解差张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公差也只好跟着喝了下去。霎时间,解官和八个解差一同栽倒在地上。
孙安祖笑道:“办法是不错,就怕这药劲儿不够,他们容易醒过来。”赶忙从行李中取出一支蜡烛点燃。王伯当取出随身藏的工具,将李密四人的枷锁一一扭断。李密则迅速走到解官的报箱前,翻出押解公文,就着烛火一把烧掉。随后把先前买绸布的十五卷潞绸和剩余银子取出来,交给王伯当收进包裹。小校背起行李,一行七人轻手轻脚地打开店门,踏入夜色。只见满天星斗闪烁,夜色中透出些许微光,众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匆匆赶路。
走到五更时分,众人已离客栈有五七十里远。孙安祖停下脚步,对王伯当说:“小弟要在此处与诸位分手了,不能送李兄等人到瓦岗寨了。”李密等人连忙说道:“承蒙兄台救命之恩,好歹到前面找个地方喝几杯再分别吧。”王伯当却道:“此言差矣,孙兄身上还担着窦大哥交代的重任,不可耽误。”孙安祖解释道:“小弟还有句要紧话提醒各位:咱们要么分三路走,要么分两路行,要是成群结队地逃,再走一两里路恐怕就要被人识破抓住了。就在这里分手吧。”李密点头道:“既然如此,烦请兄台替我向窦建德兄致意,小弟此去若能在瓦岗寨立足,定会到饶阳与诸位相聚。若见到单二哥,也请代我问候。”说罢,众人各自选择方向,分路而行。
此时,队伍中只剩王伯当、李密、邴元真、韦福嗣、杨积善五人。又走了几里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王伯当说道:“不是我泼冷水,在困境中时,死活只能挤在一起;如今既然逃出来了,就该各自寻找生路。趁此三岔路口,大家各自选路吧,我只与玄邃兄同行。”韦福嗣和杨积善关系要好,便说:“既然这样,我们走这条小路吧。”邴元真却道:“我既不沿大路走,也不拣小路行,自有我的走法,诸位请自便吧。”于是,杨积善和韦福嗣二人拐进小路离去,王伯当与李密则沿着大路前行。
走出不到一里地,王伯当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快步追来,那人伸手在李密肩上一拍,说道:“你们怎么不等我,自己就走了?”王伯当回头一看,原来是邴元真,便问道:“你刚才说有自己的走法,怎么又追来了?”邴元真笑道:“兄台难道没脑子?我刚才是哄那两个人的,哪有脱离险境后还往绝路上走的道理?”李密疑惑地问:“此话怎讲?”邴元真解释道:“那些公差醒来后,肯定会通知当地兵将合力追捕。小路隐蔽,追捕的人大概率会走小路,大路反而安全。如今我们三人只管大胆走大路,就算有百十个兵校追来,也不放在我们眼里。只是可惜没有兵器防身,要是能从沿途劫道的人手里借三四件兵器应急就好了。”王伯当无奈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于是,三人各自乔装改扮:李密扮成道士,邴元真装作客商,王伯当则扮作随从,继续向前赶路。
在这苍茫夜色中,几人如同惊弓之鸟,却又怀揣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在乱世的岔路口各自寻找着生存的方向。前路是祸是福,恰似那满天星斗般渺茫难测,唯有手中的行囊和彼此相伴的身影,成为这逃亡路上仅有的依靠。
第39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
有诗写道:王师出征平定敌虏,气势如虹,将军跨海而来。红色战旗与初升的太阳相连,黄色旌旗在晚霞中闪耀。战鼓如雷鸣般响起,战船在波涛中破浪前行。将军指挥若定,很快就能平定玄菟,到时定能在阴山上勒石记功。
皇家之事,向来繁杂琐碎,一支笔一时哪里写得完?世间诸事,如日升日落,层出不穷,又怎么能一下子说得清?就算读者有一双眼睛,又怎能全部领会?作者需像梳理乱麻一样,一段一段细细道来,才能让人知晓事情的先后顺序,让读者阅读时思路清晰,不至于反复回想、困惑苦恼。
且说孙安祖与李密、王伯当分别后,日夜兼程赶到京城,找到相识之人打通关系,将金珠宝物献给段达、虞世基等奸佞之臣,随后在住处静候消息。金钱果然发挥了作用,没过几天,圣旨就下来了:“杨义臣出兵已久,却迟迟没有捷报,按兵不动,究竟意欲何为?念在他是老臣,着令以原官身份退休。先锋周宇暂代其职,另调将领,剿灭剩余贼寇。”孙安祖确认消息属实后,星夜离开京城,赶回饶阳,将此事告知窦建德。
此时,杨义臣正精心谋划破城剿灭窦建德的计策,接到圣旨后,他对身边人叹息道:“隋朝气数将尽,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于何人之手!”随后,他将所有金银拿出来犒赏三军,含泪启程,退居到濮州雷夏泽中,隐姓埋名,以务农砍柴为乐。窦建德得知杨义臣已走,再次领兵来到平原,招集溃散的士兵,得到数千人。从这以后,隋朝的郡县纷纷归附,窦建德的兵力达到一万多人,势力越发壮大,开始谋划进取更大的目标。他派心腹将领,写信到潞州二贤庄去接女儿,并邀请单雄信一同共谋大业。
话说回来,另一边炀帝在宫中挑选陪同游幸广陵的宫人。能够入选进宫的女子,容貌都不会太差,最差也是中等姿色。而中等姿色的女子,到了宫中经过梳妆打扮,也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姿色更增几分。所以炀帝在宫中挑选了七八天,选中这个又舍不得那个。被选中的女子娇声欢呼,没被选中的则在各个宫殿中暗暗哭泣。
炀帝平日里最会在女子身上花心思,这些女子见状,越发装出娇憨痴态,想让炀帝回心转意。这让炀帝拿不定主意,烦躁不已,干脆叫萧后和众夫人去挑选,自己则拉着朱贵儿、袁宝儿,带着三四个小太监,驾着一只龙舟,摇过北海,前往三神山观赏落日。忽然,天色变得昏暗,太阳也被遮住了,炀帝没了上山的兴致,便在傍海的观澜亭中坐下休息。
恍惚间,他看见海面上有一只小船,破浪而来,朝着山脚下驶来。炀帝还以为是哪个夫人来接他,心中暗喜,等船靠岸,才发现不是。只见一个太监走上前来禀报:“陈后主求见万岁。”原来,炀帝和陈后主早年交情很好,听到陈后主求见,他连忙让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陈后主从船上走下来,到了亭中,要向炀帝行君臣之礼。炀帝急忙伸手搀住他:“我和你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礼。”陈后主依言,拜了一拜便坐下。后主说道:“回想年少时,我与陛下一同游玩嬉戏,情谊比亲兄弟还亲。分别这么久了,陛下还记得我吗?”炀帝说:“童年时的交情,情同骨肉,往日之事,我常常想起,怎么会不记得呢?”后主感慨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和往日相比大不相同,真让人羡慕。”炀帝笑道:“富贵不过是偶然得来的,你偶然失去,我偶然得到,不必放在心上。”接着又问道:“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如今怎么样了?”后主叹道:“楼阁还和从前一样,但当时那些华丽的池台,早已变成荒草野树了!”
炀帝又问:“听说你曾为张丽华建造一座桂宫,在光昭殿后面,开了一扇圆门,像月光一样。四周都用水晶做屏障,后庭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摆设,只种了一棵大桂树,树下放着一个玉柞臼用来捣药,臼旁还养了一只白兔。你让丽华身穿素衣,梳着凌云髻,脚穿玉华飞头履,在里面走动,如同月宫嫦娥,真有这回事吗?”后主答道:“确实如此。”炀帝评价道:“这样做也太奢侈了。”后主辩解道:“建造宫馆,古代圣明的君主都有,一座月宫又能花费多少?我不幸亡国,就被认为是奢侈。如今不必远引古人,就说陛下的父皇文帝治国时,何等节俭,也曾为蔡容华夫人建造潇湘绿绮窗,四边都用黄金打成芙蓉花装饰,又用琉璃做窗户,用文杏做梁,雕刻飞禽走兽,动不动就花费千金,这是陛下亲眼所见,难道不算奢侈吗?幸好天下太平,皇位传给了陛下,日后史官只会记载陛下节俭,又怎会想到这些呢。”炀帝笑道:“你还真会自我开解!这么说,先帝南下灭陈时,你心里一定还有遗憾吧。”后主说:“亡国我倒不怨恨,只是想起在桃叶山前,正要乘战舰北渡,当时张丽华正在临春阁上,用东郭逡的紫毫笔,在小研红笺上写答江令的壁月诗,还没写完,就看见韩擒虎带兵冲了进来。当时情况紧急,让丽华的诗没能写完,这才有些遗憾。”炀帝问:“如今丽华在哪里?”后主答:“在船上。”炀帝忙说:“何不请她来见一面?”
后主让太监去船上请人,只见船上十来个女子,拿着乐器,捧着酒菜,一起上了岸,见到炀帝,齐刷刷地拜倒在地。炀帝赶忙让她们起身,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女子,香肩微垂,容貌清丽脱俗,气质十分出众。炀帝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后主笑道:“和我家的宣华夫人相比,容貌如何?”炀帝评价道:“就像邢夫人和尹夫人,不相上下。”后主说:“陛下看了又看,想必不认识此人,这就是张丽华。”炀帝笑道:“原来是张贵妃,果然名不虚传。以前就听说过贵妃的大名,今日见到贵妃真容,又能和故人相聚,只可惜没有美酒佳肴,与你们畅饮一番。”后主说:“我随身带了些酒,但怕冒犯天子,没敢献上。”炀帝说:“我和你是故交,只为助兴,不必拘礼。”后主便让张丽华送上酒来。
炀帝一连喝了三四杯,对后主说:“我听说《后庭花》一曲,堪称天下古今绝妙,今日有幸相逢,何不为我演奏一番?”丽华推辞道:“我已许久不接触歌舞,而且自从从井中出来后,腰肢酸痛,早已没了往日的姿态,怎敢在天子面前随意歌舞。”炀帝说:“贵妃容貌艳丽,就算不歌不舞,也足以让人陶醉,歌舞时的风采更是可想而知,不必太过谦虚。”后主也劝道:“既然陛下如此恳切,你就勉强歌舞一曲吧。”
张丽华没办法,只好让侍女铺好锦席,乐声响起。她走到席上,随着乐声节奏,舞动彩绸,扭动纤细的腰肢,动作轻盈,如同蝴蝶穿花、蜻蜓点水。一开始,她的舞姿舒缓,不紧不慢,后来乐声急促,她便不停地旋转,一时间红绸翻飞、绿影闪烁,宛如一片彩云在空中翻滚。舞罢,她又唱起歌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张丽华歌舞完毕,炀帝看得如痴如醉,不停地称赞,随即命人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后主,一杯递给丽华。后主接过酒杯,突然泪流满面:“我创作这支曲子,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还没享受几天,就国破家亡,再也听不到这曲子了。今日再次听到,让人不禁生出亡国之痛。”炀帝安慰道:“你的国家虽然亡了,但这一曲《玉树后庭花》却能流传千古,何必悲伤?你向来喜爱诗文,分别后一定有新作,能否朗诵一二,让我欣赏一下?”后主说:“我近来心情不佳,没什么兴致作诗,只有寄给侍儿碧玉的诗和《小窗》诗二首,勉强凑数,还望陛下不要见笑。”说完便朗诵起《小窗》诗:“午睡醒来晓,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又朗诵《寄侍儿碧玉》:“离别肠应断,相思骨合销。愁魂若飞散,凭仗一相招。”
炀帝听完诗作,连声称赞。陈后主说道:“这亡国之后的平庸之作,怎能比得上陛下您雄才大略、文采斐然,远超当世呢?”张丽华也接口道:“妾身听闻陛下文思如泉涌,今日有幸得您垂青,恳请您赐诗一首,让我终身荣耀。”炀帝笑着推辞:“朕向来不擅长作诗,恐怕要辜负贵妃的请求了。”丽华不依:“陛下曾醉酒间写下《望江南》词,又即兴创作《清夜游》曲,都是片刻即成,怎能说不会作诗?莫不是嫌弃妾身容貌丑陋,不配得到您的珠玉之作,才用不会作诗来推脱?”炀帝忙道:“贵妃何出此言,是朕的过错。那朕就勉强一试。”
丽华示意侍女摆好笔墨纸砚,炀帝挥毫泼墨,信笔题诗一首:“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坐来生百媚,实个好相知。”写完后,炀帝将诗递给丽华。丽华接过一看,见诗意冷淡,隐约有讥讽之意,顿时脸红到耳根,半天说不出话来。后主见丽华又羞又恼,心中也有些不快,便问炀帝:“论容貌,贵妃和陛下的萧后相比,谁更美丽?”炀帝答道:“贵妃比萧后明艳,萧后比贵妃端庄,就像春兰和秋菊,各有各的美,怎能相比?”后主不认同:“既然各有千秋,陛下的诗句为何如此轻视丽华?”炀帝轻笑道:“朕身为天子,写诗不过是一时兴致,哪有什么轻视不轻视的?”
后主大怒:“我也曾是天子,不像你这般妄自尊大!”炀帝也动了怒:“你一个亡国之君,怎敢如此无礼!”后主针锋相对:“你以为自己气势强盛能维持多久?欺负我是亡国之君?只怕你亡国时,结局还不如我!”炀帝勃然大怒:“朕贵为天子,能有什么不如你的地方?”说着便起身要抓后主。后主毫不畏惧:“你敢抓谁?”只见丽华一把拉住后主,说道:“走吧走吧,过一两年,在吴公台下,少不得还要和他相见。”两人竟往海边走去。炀帝大步追赶,突然眼前的丽华变得满身泥浆,还朝着他的脸甩来泥水。
炀帝大吃一惊,仿佛从梦中惊醒。这才想起陈后主和张丽华早已死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只见朱贵儿、袁宝儿两位美人用衣袖裹住自己的后背,忙问:“你们看到什么了吗?”二美人答道:“没看到什么,只是见陛下像睡着了一样,梦中喃喃自语,身体时而动弹时而静止。”炀帝心有余悸:“快下船回去吧!”众人登上龙舟,炀帝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详细述说了一遍,贵儿、宝儿听了十分惊异。炀帝心中也满是疑虑,连忙让太监撑船返回。
正行间,忽然听见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炀帝正疑惑间,龙舟已靠近绮阴院,望见秦夫人、沙夫人、赵王杲与袁贵人、薛冶儿等人,都在那里观看夏夫人抚琴。炀帝赶忙上岸,佯怒道:“你们倒好,背着朕寻快活,也不来接一接!”众夫人笑道:“我们到处找陛下都没找到,哪想到您跑到海上去游玩了。”炀帝问夏夫人:“夏妃子今日为何想起抚琴了?”夏夫人答道:“妾身承蒙陛下恩宠,居住在此地已经四五年了。其间听鸟鸣婉转,观松影婆娑,赏怪石嶙峋,看微雨落花,对月吟诗,与陛下共享了多少赏心乐事。如今一旦要舍弃这里,连山川灵秀都会为之黯然神伤。所以妾身借这瑶琴,抒发离别之情,让山川不要笑我薄情。”
炀帝听了,长叹一声:“朕原本也不忍心骤然离开此地,只是皇后兴致勃勃要游江都,本以为此事难以成行,谁知今日竟成真了。这也是天意如此,人力又能如何呢?”
正说着,只见高昌等七八个心腹太监跪下禀奏:“殿脚女一千人,奴婢们在江南各地搜寻,如今已经选齐了。”炀帝十分高兴:“现在她们在哪里?”太监答道:“王弘已经将她们分派到头号龙舟里驻扎,以便演习。不知万岁爷何日起驾?”炀帝心想:“我征讨辽东虽是以这个为名义,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巡游享乐。但天子亲征,与寻常情况不同,应当分为二十四军。”他在心里谋划了一番,走进便殿,写下一道敕令:任命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诩卫大将军辛世雄、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骁卫大将军薛世雄、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左屯卫大将军陈棱、左御威将军张谨、右御威将军赵孝才、左武卫将军周法尚、右武卫将军崔弘升、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左御卫虎贲郎将屈突通等,共为二十四总管军,命刘士龙为宣谕使,协同总督陆路大元帅宇文述、水军统领元帅来护儿,作为先锋,一同会师平壤。写完后,炀帝将敕令交给太监,传令各衙门知晓。同时吩咐择选吉日,天子亲临郊外祭告天地宗庙,犒赏军士,然后统领一万羽林军,分道向辽水进发。
水军元帅来护儿得知圣驾即将出京,命令秦叔宝等人进军征讨。秦叔宝早已领了来总管的旨意,招集了熟知水道的人作为向导,又牢记张须陀所嘱咐的话,先派心腹将领抄近路越过鸭绿江埋伏,在平壤等候大军一同到达,然后再扫平敌军巢穴,内外夹攻。这正是:机谋巧妙如扼住咽喉,让敌人闻风丧胆。
且说炀帝安排好巡游的各项旨意后,回到宫中问萧后:“随从巡游的宫女选完了吗?”萧后笑道:“陛下偏拿这种棘手难题让臣妾来办,这如何做得好?况且她们也不直说谁该去、谁不该去,也不说自己愿去还是不愿去。好似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见陛下出宫,三四百名宫女竟齐齐跪倒在阶前哭奏道:‘我们在西苑领略了多少花晨月夕的风光,在昭阳殿感受了多少承恩竞宠的繁华。从西京到东京,两次迁移,虽自知如蚌珠燕石般微贱,不敢奢望陛下恩宠,但海外风光、江都佳境,难道我们就没资格欣赏?万岁爷若要舍弃我们也就罢了,难道娘娘也不愿带我们侍奉左右?’说完,众人竟如丧亲般痛哭起来。叫臣妾如何挑选?”
炀帝冷笑道:“这班贱婢,倒会装模作样。”萧后又道:“这里头有缘故,听说是张、尹两位妃子在背后撺掇,她们说:‘我们两个年纪大了、颜色衰了,你们都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好日子还长着哩!还不趁这风流天子在位,拼尽全力往上争宠?’所以众宫女才做出这般举动。”炀帝听了,默默点头,随即叫过一个太监,传旨命兵部火速征调四十只头号差船,立刻供宫中使用。太监领旨而去。
看官有所不知,这张妃子名艳雪,尹妃子名琴瑟,两人都是文帝时期与宣华夫人同辈的嫔妃,年纪与宣华相仿,容貌却稍逊一筹。此时她们正值盛年,但炀帝因钟情宣华夫人,对二位妃子并不放在心上。况且宣华夫人死后,紧接着杨素撞死于金阶,口中说出许多冤仇,文帝阴灵又在白日显现,因此炀帝心中也有忌惮,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行事。从长安到洛阳,许廷辅两次挑选宫女,张、尹二妃自恃曾侍奉过文帝,不肯送财物贿赂,便一直被冷落深宫,心灰意冷。萧后气量狭小,偏爱他人奉承,因见张、尹二妃平日不肯低声下气讨好自己,便故意捏造了那番话,不过是想拔除眼中钉,让自己更舒心些,却不料炀帝竟信以为真。
次日,那些没被选上的宫女本打算等炀帝出宫上辇时,攀辕傍辇哀求一番,却见十几个太监来到张、尹二妃宫中,宣旨道:“万岁爷有旨:余下宫奴四百余名,着张、尹二妃管束下舟,不得有误。”张、尹二妃闻言十分诧异:“我们既没求过陛下,也没请托过皇后,这冷不丁的差事,究竟从何说起?”众宫女却欢欢喜喜地收拾细软,装了数十车,一同出宫。路上行了一日,黄昏时上了船。
次日,张、尹二位夫人心中疑惑,便问太监:“万岁爷的龙舟在哪里?”太监答道:“在前面。”张夫人又道:“听说朝廷新造了几百号龙舟,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并非龙舟,其中必有蹊跷!你们把我们诓骗到何处,快快说来!”众太监见瞒不住,只得齐齐跪下道:“二位夫人莫要动怒,这是万岁爷的旨意,派奴婢送二位夫人和众宫女到晋阳宫去。若不信,这里有手敕为证。”太监取出敕书,张、尹二妃接过一看,上面写道:“张、尹二妃曾侍奉先朝,不便在此供奉,着其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先归太原晋阳宫,命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收看守,不得有误。”
众宫女得知旨意不是去江都,反要去西京,顿时大哭起来,有的要投河,有的想自尽。唯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这班傻丫头,就算到了江都,那里又没有父母亲戚,不过是去游玩罢了。你们即便去了,也争不过那些得宠的人。连我都如此,你们为何不安天命?到太原去自由自在,不愁吃穿,反倒快活,省得在那里看别人得意。”经张夫人这么一说,众宫女也渐渐放宽了心。一路上说说笑笑,一个月后,便到了晋阳宫。太监将二位夫人和众宫女交付给副宫监裴寂,交割完毕,便回江都复旨去了。
第40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线仙艳色沾恩
有词写道:缠绵缱绻,温馨美好,原以为沉醉其中的时光已经过去。谁知冤孽未了,无端又生出许多事端。那些花言巧语、诱人之举,若非来自繁花,必然源自美酒。甜蜜话语、欢颜笑语,偏偏有着诸多诱惑。锦缆才被纤纤玉手牵起,两岸早已种下杨柳成荫。试问谁能置身事外,又有谁能轻易拒绝?正想尽情享受快意,却不料战事突起,扰乱了心绪。匆匆忙忙间,又怎能安心消受这一切?(调寄“天香引”)
一国之君想要征伐,便下令征伐;想要巡游,便决定巡游,何必掩饰真实意图?那些想要助长君主过错的人,不将事情做到极致决不罢休,却不知多说一句话,就会耗费大量钱财物资,断送无数人的性命。昏庸的君主和奸佞的臣子对此全然不在意,实在令人叹息。
且说隋炀帝离开东京,前往汴渠,并未入住行宫,而是直接登上龙舟。他与萧后乘坐十只头号龙舟,十六院夫人以及婕妤、贵人、美人等,则分别安排在五百只二号龙舟内。此外还有数千只杂船,一部分用来装载太监,一部分装载杂役,还有一部分负责供应饮食。炀帝还专门安排了一只三号船,让王义夫妇居住,负责在龙舟周围随时巡视。
文武百官率领兵马,在两岸安营扎寨,没有诏令不得随意上船。炀帝的十只大龙舟用彩索相连,位于中央位置;五百只二号龙舟,一半在前,一半在后,簇拥着前行。每艘船都插着一面绣旗,并编上字号。夫人们和宫女们按照字号居住,方便炀帝随时召见。杂船也都插着黄旗,同样按照龙舟的字号细分小号,明确各自职责,确保供应有序,不得错乱。
大船上鼓声一响,所有船只必须依次前进;锣声一敲,各船就得立刻停泊,一切如同军法般严格。炀帝还设立了十名郎将作为护缆使,负责在岸上巡视。这浩浩荡荡的船队,数千艘龙舟,数十万人,将淮河挤得满满当当。然而天子号令一出,众人整齐肃穆,没有一人敢喧哗捣乱。当真是:至尊号令等风雷,万只龙舟一字开。莫道有才能治国,须知亡国亦由才。
在龙舟中,炀帝看到高昌领着一千名殿脚女前来朝见。这些女子身着江南服饰,打扮得风姿绰约,十分动人,炀帝满心欢喜,问道:“她们都分配好了吗?”高昌跪下回奏:“王弘已经分配妥当,只是还未曾经过万岁爷挑选。”炀帝道:“不用选了,等明日她们牵缆时,朕在栏杆边观看即可。”众殿脚女领旨后,各自回到船上。
这天傍晚,天色已晚,无法行船,炀帝便在船舱中设宴。先是召见群臣饮酒,群臣散去后,又与萧后和众夫人畅饮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炀帝传旨击鼓开船。不巧的是,这天一丝风也没有,锦帆无法扬起,只能用彩缆牵引船只。事先准备的一千只羊被分派到各船,每船一百只,驱赶到前面;接着,炀帝命众殿脚女一同上岸拉纤。这些殿脚女都经过训练,她们打扮得娇美艳丽,上岸后,按照预先安排的顺序站好。船头上画鼓轻轻敲响,众女子一齐用力,羊群也拉着缆绳向前奔跑。十只大龙舟在一百条彩缆的牵引下,缓缓向前移动。
炀帝与萧后在船楼上仔细观赏,只见两岸上彩缆晃动,女子们身姿摇曳,服饰华美,姿态万千,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真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但见:众多女子列队,千条锦缆牵引着娇柔身影;粉黛佳人成行,五百双纤手拉动着船只前行。香风拂地,两岸弥漫着阵阵香气;彩袖翻飞,一路上绸缎随风荡漾。随着河岸转折,女子们轻轻挪动金莲;水波涌动船儿回转,她们缓缓垂下玉腕。身姿轻盈柔美,仿佛风中行走的花朵;身影若隐若现,好似月下水波无痕。这景象让凌波仙子自愧不如,令奔月嫦娥也相形见绌,分明是无数洛川神女,又仿佛众多湘水、汉水女神。她们好似害怕春光流逝,所以用彩线紧紧牵住;又像是担忧淑女难寻,便悄悄用赤绳系住美好。当真是珠围翠绕春意无限,将万般风流串联在一起。
炀帝和萧后倚着栏杆,欣赏着眼前美景,满心欢喜。可仔细一看,却见众殿脚女没走出半里路,粉脸上就微微渗出汗水,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这是为何?原来此时正值三月下旬,天气突然变得炎热,早晨的太阳又正好从东边直射过来。这些殿脚女大多只有十六七岁,娇弱纤细,如何受得了这般劳累?所以没走多远就体力不支。
炀帝见状,心中暗想:“选这些女子本是为了增添美观,要是都累得流汗喘气,实在大煞风景。”他急忙传旨鸣金停船。左右领命,跑到船头敲响铜锣。两岸的殿脚女听到锣声,立刻拉住锦缆,停止前行;又一声锣响,她们开始一圈圈地收回缆绳;第三声锣响后,众人收起缆绳,一同走上船来。
萧后见状,问道:“才走了没多远,陛下为何让她们停下?”炀帝说:“爱妻没看到吗?这些殿脚女还没走出半里路就气喘吁吁,再走下去,一个个汗流浃背,成何体统?想来是天气太热、太阳直射的缘故。所以朕叫她们停下,得想个好办法,免得出现这种情况。”萧后笑道:“陛下原来是心疼她们,怕晒坏了。臣妾倒有个办法,不知陛下觉得如何?”炀帝忙问:“爱妻有何妙计?”萧后说:“这些殿脚女双手要拉缆绳,没法拿扇子遮阳,也打不了伞,怎么能不被晒?依臣妾看,不如在龙舟上度过夏天,等秋天凉快了再出发,这样她们就不会被晒坏了。”炀帝笑道:“爱妻别打趣,朕不是心疼她们,只是这景象实在不好看。”萧后又笑道:“臣妾也不是故意打趣陛下,只是实在想不出遮蔽阳光的办法。”
炀帝思索许久,也没想出对策,于是下令召见群臣商议。不一会儿,群臣来到,炀帝向他们说明了殿脚女被太阳晒得流汗的情况,让大家想个好办法。众人思考良久,都想不出主意。只有翰林学士虞世基上奏道:“这事儿不难,只需在河两岸种满垂柳,绿树成荫,就能遮挡阳光。这样一来,不仅殿脚女能免受日晒,柳树根在地下蔓延生长,还能加固新筑的河堤,防止崩塌。而且柳叶还能用来喂羊。”
炀帝听后大喜:“此计甚妙!只是河道长、河堤远,怎么种得过来?”虞世基说:“要是分给各地郡县栽种,他们肯定会互相推诿,耽误时间。陛下只需下一道旨意,不论官员百姓,只要种活一棵柳树,就赏一匹绢。那些穷苦百姓贪图利益,不怕辛苦,肯定连夜就来种树,臣料想五六天就能完成。”炀帝高兴地说:“卿真是有大才之人!”随即传旨,命兵、工二部火速撰写告示,晓谕乡村百姓:种活一棵柳树,赏绢一匹。又让太监们协同户部,装载大量绢匹银两,沿着河堤,按照种树数量发放赏赐。
正所谓钱财有着驱使鬼神的力量,只因这一匹绢的赏赐丰厚,百姓们不顾辛劳,男女老少连夜赶来种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近处的柳树不够,就从三五十里外挖来;小树种完了,就连一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柳树,也连根带土扛来栽种。
炀帝在船楼上望见百姓们蜂拥而至种树,心中十分畅快,对群臣说道:“从前周文王有德于百姓,百姓为他建造台池,如同子女侍奉父母,千古传为美谈。如今看这些百姓个个争先恐后来种树,与昔日情景有何不同?朕也亲自种一棵,以展现君臣同乐的盛事。”于是带领群臣走上岸,百姓们望见纷纷跪下磕头。炀帝传旨让百姓起身,说道:“劳烦百姓们种树,朕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待朕亲自栽种一棵,以表体恤百姓之意。”
他走到柳树边,选了一棵,刚要伸手去扶树,早有许多太监上前,挖好坑将树栽下。炀帝只是用手在树上摸了几下,就当作自己种好了。群臣和百姓见状,齐呼万岁。炀帝种完后,几位大臣也依次各栽了一棵。大臣们种完后,百姓们齐声喊出几句类似歌谣的话:“栽柳树,大家来,又好遮阴,又好当柴。天子自栽,官员也要栽,然后百姓应当!”炀帝听了满心欢喜,又拿出许多金钱赏赐百姓,随后上船。
百姓们得了厚赏,无论远近都赶来种树。不到两三天,千里河堤已是青枝绿叶,宛如柳巷,清阴覆盖大地,碧影直插云天,风吹过传来阵阵凉意,月光下树影斑驳。炀帝与萧后凭栏观赏,炀帝感慨:“垂柳的妙处竟到了这般境地,简直是一条漫天青幔。”萧后道:“青幔哪有这般风流潇洒。”炀帝说:“朕要封它个官职,可它又与宫女们一同牵缆,不太雅观,不如赐它国姓,姓杨吧。”萧后笑道:“陛下赏赐草木之功,倒也得体。”炀帝随即取来纸笔,御书“杨柳”二字,系上红缎,命人挂在树上作为嘉奖。随后下令摆宴,击鼓开船。
船头上鼓声响起,殿脚女们手持锦缆上岸牵挽。多亏两岸杨柳,碧影沉沉,阳光丝毫透不下来,只有清风扑面,十分凉爽。殿脚女们感觉畅快,不费太大力气,便一个个逞娇斗艳,嬉笑前行。炀帝见她们行走舒缓,毫无疲惫愁苦之态,心中十分欢喜,于是召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一同饮酒赏玩。
炀帝酒至半酣,情欲渐渐涌上心头,便带着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着雕栏曲槛细细观看殿脚女。只见女子们身着彩衣,在绿柳丛中翩然走过,个个风流可爱。看到第三只龙舟时,一个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体态风流,肌肤胜雪,眼眸如漆。炀帝见状大惊:“这女子娇柔秀丽,有西施、王昭君之美,怎会混杂在此?古人说‘秀色可餐’,此女难道不堪下酒?”袁宝儿也道:“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万岁眼光没错。”
萧后许久不见炀帝,便让朱贵儿、薛冶儿去请他回来饮酒,炀帝哪里肯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朱贵儿请不动炀帝,便回报萧后。萧后笑道:“皇帝不知又被哪个迷住了。”于是同众夫人一齐到第三只龙舟查看,见那女子果然娇美,说道:“怪不得陛下如此注目,此女实在美丽。”炀帝笑道:“朕何曾看错过?”萧后说:“陛下且别急,远看虽有姿态,不知近看如何,何不宣她上船?”炀帝立即命太监宣召,女子很快被带到面前。
起初远望,只见女子风流袅娜,走近后,只见她画着如新月般的长眉,明眸皓齿,黑白分明,一股芳香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炀帝喜出望外,对萧后说:“没想到今日又得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供你赏玩。”炀帝问女子:“你是何处人?叫什么名字?”女子羞涩答道:“贱妾是吴郡人,姓吴,小字绛仙。”炀帝又问:“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十七岁。”炀帝道:“正是妙龄。”又笑道:“可曾嫁人?”绛仙听了害羞,连忙低下头。萧后笑道:“别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倒像个媒人。”梁夫人道:“我们少不了要吃会亲酒了。”众夫人说笑间,天色已晚,传旨泊船。金锣声中,锦缆收回,殿脚女们纷纷上船。
不一会儿,夜宴摆开。炀帝与萧后坐在上座,十六院夫人和众贵人列坐两旁,朱贵儿带着赵王,时刻不离沙夫人左右,众美人齐齐侍立,唱歌跳舞,众人欢饮。炀帝一边吃酒,心中却惦记着吴绛仙,拿着酒杯沉吟。萧后早已看透,说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不同于旧人,吴绛仙刚入宫,何不叫她坐在陛下旁边,吃个合卺酒?”炀帝被说中心事,哈哈大笑。萧后让绛仙斟了一杯酒递给炀帝,炀帝接过酒,握住她的手说:“娘娘让你坐在旁边可好?”绛仙道:“妾乃贱人,能侍奉左右已是万幸,岂敢坐?”炀帝高兴道:“你倒知礼,坐便不坐,酒总要吃一杯。”便让左右斟酒一杯赐给绛仙,绛仙不敢推辞,只得喝下。
众夫人见炀帝有些醉意轻狂,便纷纷凑趣,你敬一杯我献一盏,不多时炀帝已微醺,起身让宫人扶着绛仙一同往后宫去了。萧后勉强同众夫人继续饮酒,袁紫烟推说腹痛,先回了自己的船。虽说舟中建造得如同宫殿,但地方有限,哪比得上陆地上的重重宫墙,无论嬉笑玩耍都无人听见。炀帝同绛仙回到后宫,有好事之人悄悄跟来偷听,忍不住笑出声来。薛冶儿道:“做人千万不要做女人,不知要受多少波折。”萧后道:“做男子反不如做女人,女人没什么太多责任,平常守规矩,遇事能变通,任它沧海桑田,只管随风转舵,落得快活。”李夫人道:“娘娘说得有理。”秦夫人只顾看沙夫人,沙夫人又看向狄夫人、夏夫人,众人默然半晌。萧后随即起身,众夫人送至龙舟寝宫后各自回船。沙夫人对秦、夏、狄三位夫人说:“我们去看看袁贵人,为何肚子疼起来?”
众夫人刚走到袁紫烟的龙舟上,只听见半空中一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夫人们吓得纷纷跌倒,几百艘船只也被震得窗户大开、桅杆歪斜。炀帝慌忙命太监传旨,让王义会同众公卿查看发生灾异的地点和原因,如实奏报。王义领旨后,与群臣四处勘察。
四位夫人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问宫奴:“袁夫人睡了吗?”宫奴答道:“袁夫人在观星台上。”原来袁紫烟的龙舟上建造了一座观星台。四位夫人正要上台,只见袁紫烟、朱贵儿带着赵王,后面跟着王义的妻子姜亭亭走下船舱。沙夫人对赵王道:“我正惦记着你,原来躲在这里。”姜亭亭见过沙、秦、夏、狄四位夫人,她本是宫女出身,四位夫人便让她坐下。
夏夫人问袁紫烟:“你刚才说腹痛,怎么反倒在台上?”袁紫烟笑道:“我既不是嗜酒之人,也不是诙谐善辩的人,陛下既已回寝宫,我们自当退下,挤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况且我昨夜见坎上台垣气色不佳,不想此刻果然应验,恐怕天象预示的灾祸已不远了,奈何奈何!”沙夫人对姜亭亭说:“我们住在宫中,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姜亭亭道:“外面的情形,只有万岁爷一人被蒙在鼓里。四方发生的事,据我们夫妇所见所闻,实在令人长叹痛哭。”秦夫人吃惊地问:“竟到了这般地步?”
姜亭亭道:“朝廷连年大兴土木、巡游享乐,弄得百姓家破人亡,近来又遭各处盗贼劫掠,将来恐怕盗贼会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少。”袁紫烟问:“前日陛下派杨义臣去剿灭河北盗贼,不知情况如何?”姜亭亭道:“杨老将军这次差事办得极好,他灭了张金称,正要去收服窦建德,不想有人嫉妒他的功劳,说他兵权太重,结果被罢官,改派了别人。”狄夫人叹道:“向来乐极生悲,哪有不散的筵席?只是不知将来我们这把骨头会葬在哪个沟壑里?”朱贵儿道:“生死荣辱,上天早已安排,何必此时像楚囚一样相对发愁?”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各自回船。
却说炀帝自得了吴绛仙后,欢娱了七八日。这日船行到睢阳,只见河道淤塞浅窄,又因睢阳城未按要求挖断以泄龙脉,炀帝追究起来,将令狐达宣到御前询问。令狐达禀明麻叔谋食用孩童尸骨、伙同陶柳儿敲诈地方银子,以及自己连上三道奏疏,都被中门使段达收受麻叔谋千金贿赂扣下不呈的事。炀帝听后大怒,命刘岑搜查麻叔谋的行李,查看有何赃物。
刘岑很快将麻叔谋行李中的金银宝物陈列在炀帝面前,只见三千两金子分文未动,太常卿牛弘拿去祭献晋侯的白璧也在其中,还搜出一枚历朝传国玉玺。炀帝见状大惊:“这玉玺是朕的传国之宝,前日忽然失踪,朕在宫中找遍了都没踪迹,谁知竟被这贼让陶柳儿盗来。宫闱深密,竟有这般手段,真是危险!”随即传旨,命内使李百药带领一千军校,飞马到宁陵县上马村包围陶柳儿家,将其全家捉拿。
陶柳儿全不知情,等众军校围住村口和宅门,全族大小八十七口及党羽张要子等人全部被抓获。炀帝命众大臣严加审讯,核实后回奏。审讯完毕,炀帝传旨:陶柳儿全家押赴刑场斩首;麻叔谋先砍头,再腰斩,斩为三段,正应了“二金刀”的预言;段达受贿欺君,本应斩首,念及从前有功,免死,降为洛阳监门令。正是:一报到头还一报,始知天网不曾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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