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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领命,来到小道人店里,请求对弈。按照待客之道,张生让小道人先行,小道人却坚持道:“我招牌上早已写明,就算是棋艺相当,也要让对方一先,断不会自己先下。如果输给你,再让子也不迟。”无奈之下,张生只好先落子。每下一步棋,张生都绞尽脑汁,而小道人却轻松应对,还没下完一局,张生便败下阵来。张生拱手认输:“您的棋艺确实高超,我不是对手。要是让一子,咱们可以再切磋。”

于是,两人摆好棋局,张生让小道人一子再战,结果又输了一盘。张生心服口服,说道:“还是不行,再让一子试试。”等到让三子时,张生才感觉轻松些,最终勉强下成平局。要知道,在围棋中,能让三子还能与对手战平,棋艺已属中上等,虽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但也足见智慧。能让国手三子还不落下风,更是了不起。不过,张生作为妙观门下的顶尖弟子,棋艺本就不俗,这才勉强支撑下来,换作旁人,恐怕根本不是小道人的对手,可见小道人棋艺之高超。

三局过后,小道人对张生说:“你的棋艺也算不错,可见贵国棋坛的水准。不知还有没有能与我匹敌的人,我很愿意讨教。”张生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在激自己的师父出马,没敢接话,匆匆作别。回到妙观处,他悄悄禀告:“这个小道人棋艺太高,恐怕师父您也要让他一步。”妙观赶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生怕被人耻笑。从那以后,妙观便不再大张旗鼓地教棋了。

路人看到小道人的招牌,本就惊讶不已,又见妙观收敛锋芒,张生被让三子还落败的消息也渐渐传开。大家纷纷猜测,这小道人和妙观究竟谁更厉害。好事之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人说:“我们棋师不与他较量,想必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有人反驳:“他招牌上明晃晃写着饶天下高手,棋师难道能忍下这口气?想必这小道人真有些本事,棋师才不敢轻易出手。”还有人说:“我们棋师可是本国第一,国内没有男人能赢她,难道一个外地来的小道人还能比她强?一定要让他们俩比一场,咱们也开开眼。”又有人提议:“光比还不够,得大家出些彩头,搞个赌局,这样才有看头。”

众人纷纷响应,其中胡大郎率先说道:“好!我愿意出五十千钱。”支公子也不甘示弱:“你出五十千,我难道会少?我也出五十千!”其他人有的出十千,有的出五千,很快就凑了二百千钱。大家推选胡大郎负责掌管这些钱,等两人对局时,根据输赢分发彩头,这在赌局中被称为“保局”,也是由来已久的规矩。

一切商议妥当,胡大郎拿着钱,去两边约定比赛日期。双方都爽快答应,约定第三天午时,在大相国寺方丈内一决高下。众人散去,满心期待着比赛之日的到来。

妙观得知消息后,虽然答应了比赛,心里却有些发虚,暗想:“彩头是小事,但要是真和他比试,万一输了,之前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这小子远道而来,肯定贪图钱财,不如私下贿赂他,求他让我一让。我明面上收了彩头,暗地里再给他添些钱,他应该不会拒绝。可找谁去传个话呢?”她担心弟子们笑话,不好直接商量,突然想起对门店主老妇人常来这儿缝补衣裳,小道人又住在她家,不如请她帮忙牵线搭桥。

主意打定,妙观悄悄派了个侍女去请老妇人。老妇人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见到妙观便问:“棋师娘子,找我有什么事?”妙观将她径直引到自己卧房,坐下后说道:“有件事想和嬷嬷商量。”老妇人问:“什么事?”妙观接着说:“那个汝南小道人住在嬷嬷家里,我想请嬷嬷帮我传句话给他,您看方便吗?”老妇人疑惑道:“他仗着棋艺高,正想和娘子您较量呢。我听老头子说,大家出了彩头,约好后日对局。娘子怎么这个时候要和他传话?”

妙观叹了口气:“正是为了对局的事。我在这儿教棋多年,哪个王侯府不请我去当棋师?国内根本找不到我的对手,门下弟子也数不胜数。可这个远道而来的小道人,竟然口出狂言。我让最得意的弟子张生去试探,他回来说小道人棋艺确实不低。大家想看我们俩一较高下,约定了后日比赛。万一我输了,一来丢了本朝的脸面,二来毁了之前的名声,这可不是小事。所以想请嬷嬷私下和他说说,通融通融,让着我点儿。”

老妇人劝道:“娘子不如拿出真本事赢他,怎么反倒求他让你?再说还有彩头呢,他怎么会答应?”妙观解释道:“彩头是小事,只要他肯让我赢,彩头我一分不要,私下再还给他。”老妇人摇摇头:“他赢了比赛,彩头自然归他,还能赢得满堂喝彩,多风光。何苦故意输给你,私下拿这些不明不白的钱,他肯定不愿意。”

妙观咬咬牙:“我在彩头之外,再私下给他五十千。他和我无冤无仇,又不是本国人,名声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拿了彩头,再加上我的私下馈赠,也够他赚的了。就麻烦嬷嬷替我跟他说说,就说我已经认输,只求他别在众人面前让我难堪。”老妇人无奈道:“我去说可以,但他肯不肯,我可不敢保证。”妙观急忙说:“全靠嬷嬷好好劝劝,要是办成了,我一定重谢。”老妇人笑道:“咱们对门对户住着,平日里也有交情,这点小事还说什么谢!”说完,便笑着出去了。

老妇人回到店里,见到小道人,将妙观邀请她传话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小道人听罢,心里一阵激动,暗自狂喜:“好!好!老天爷这是要送个老婆给我!”他面上带着笑意回应道:“小子虽然年纪轻轻,远游在外,但靠着这点下棋的技艺,也不愁吃穿,钱财对我来说并不稀罕。只是独自住在旅店里,实在孤单寂寞。如果小娘子想让我相让,只要依我一件事,我一定言听计从。”

老妇人好奇地问:“你要她怎样?”小道人一脸得意地笑道:“嬷嬷您这么明白事理,还非得让我说出来?”老妇人坚持道:“你说明白了,我才好去传话。”小道人这才说道:“白天在众人面前对局,我可以让着她;但晚上嘛,我想和她一起探讨棋艺,那时她也得让让我。”老妇人一听,急忙斥责:“你这后生,莫要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小道人解释道:“我可不是贪图便宜。我本就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在这儿逗留这么久,就是倾慕女棋师的才貌双全!嬷嬷您帮我多求求情,要是她肯与我共同钻研棋艺,我甘愿假装输掉,彩头分文不取;要是不答应,那我可就要拿出真本事,不再留情了。”老妇人连连摆手:“这话太重了,我可不好开口去说!”小道人劝道:“您也是妇道人家,和女人说话有什么害羞的?这对她来说也是紧要事,您就按我说的传达,料想她也不会怪您。”说完,他深深作揖:“要是事情成了,一定另外感谢您这位媒人。”老妇人笑道:“小小年纪,脸皮倒厚。我去说就是,但要是挨了骂,你可得负责赔礼。”小道人拍着胸脯保证:“包您不会挨骂!”老妇人无奈,只得再次前往对门。

此时的妙观正满心焦虑,急切地盼着回音。见到老妇人,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急忙问道:“有劳嬷嬷跑一趟,我说的事他肯答应吗?”老妇人回道:“我费了不少口舌,他倒是答应了,但也得让娘子依他一件事。”妙观连忙说:“不管什么事,您直说,我答应便是。”老妇人说:“要是娘子肯应下,倒也不费什么钱财。”

妙观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老妇人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娘子您别嫌我冒昧,我才好开口。”妙观着急道:“我有事相求,嬷嬷但说无妨,怎会怪您?”老妇人又假意推辞了一番,这才笑着说:“那小道人孤身一人在此,仰慕娘子才色俱佳,心里盼着能与娘子有更深的交集呢!”

妙观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许久说不出话。老妇人见状,忙道:“娘子别见怪,这都是他的想法,可不是我编造的。娘子您看怎么回复他?”妙观有些恼怒:“我一开始就说除了彩头,再额外给他五十千钱,这份心意也不算轻了,就该以此求他。他怎么说出这种话,实在羞人!”老妇人解释道:“我把娘子的话都传达到了,可他说不稀罕钱财,只要娘子答应这件事,就甘心相让,彩头分文不要。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如实相告。”

妙观皱眉道:“他这分明是拿话要挟我,我都不知怎么回复。”老妇人劝道:“要是不回复,他对局时肯定不会留情。娘子您还得仔细斟酌。”妙观一想到对局,心里又犯起怯来,可听到小道人提的条件,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暗自思忖:“这不知羞耻的小子!我且将计就计,先哄住他再说。”于是对老妇人说:“这话实在羞人,不好明说。嬷嬷见了他,就含糊说若肯相让,我自然感激不尽,日后必定重谢。”

老妇人得了这话,心中暗想:“这般回应,差不多就是默认了。我要是能促成这两人,日后必有好处。”她满心欢喜,转身回到店里,把妙观的话转告给小道人。小道人年轻气盛,听出话里有几分意思,顿时兴奋起来,说道:“话虽如此,但传言无凭,得当面听她亲口答应,才不会反悔。”老妇人没办法,只好又去和妙观商量。妙观一心想让小道人相让,实在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好约他黄昏时分,在灯前见面定夺。

当晚,老妇人领着小道人来到妙观的棋馆客座。妙观出来相见,行过礼后,小道人率先开口:“我云游至此,能见到小娘子,实在是天大的幸运。”妙观回应道:“我不过凭借一点棋艺在国内有些虚名,没想到遇上高手。本不敢与您较量,但众人想看我们一决高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献丑。之前拜托店主嬷嬷传达的心意,还望您能体谅。”

小道人趁机说道:“小娘子的吩咐,我怎敢不从?只是我仰慕您已久,所以才在对面住下,舍不得离开。如今独住客馆,实在寂寞。若蒙小娘子垂怜,对局时我自然会成全您的美名。”妙观道:“若能得到您的相让,我必定感恩图报,绝不食言。”小道人满脸笑意,作揖道谢:“多谢娘子美意,我一定铭记于心。”妙观说:“多谢您的应允,一言为定。夜色已深,不便相送,劳烦店主嬷嬷送您回去吧。”说罢,叫丫鬟点了盏灯,转身回房去了。

小道人跟着老妇人回到店里,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刚才她亲口应承,这事多半成了,只等对局结束,就能好事成真。

到了第三天,胡大郎早早来邀请两人对局,小道人和妙观都痛快地答应了。两人各自收拾妥当,来到相国寺方丈。胡大郎和支公子早已把彩头摆在一张桌上,中间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盘,两个紫檀棋盒里装着黑白两色的云南窑棋子。两张椅子东西相对摆放,邀请两位棋师就座对弈,观棋的人则坐在两边的长凳上。

妙观礼让小道人是客,让他坐在东边,执白棋。妙观请小道人先落子,小道人却坚持:“我之前就说过,要让天下最高手,绝不会先下。等赢了这局,我再先手。”妙观无奈,只得拱手道:“那就冒犯了,我先下。”说罢,落下一子,小道人随即应对。两人落子,如在棋盘上展开一场无声的较量。

小道人下棋时,不时偷瞄妙观的容貌,心里直犯嘀咕,想着她之前的承诺,便有意相让,不全力进攻,最终两人下成平局。数子后,白子一百八十着,小道人输了半子。接下来第二局,轮到小道人先下,没过多久,棋局结束,显然是妙观输了。旁边观棋的人喊道:“果然是棋逢对手,你先下她赢,她先下你赢,各胜一局。就看这最后一局定胜负了!”

妙观在第二局就感觉有些吃力,到了第三局,心里愈发紧张。她不时用眼神向小道人示意,小道人心领神会,依旧东支西吾,让着她。最终收官,小道人又输了半子。众人齐声欢呼:“还是本国棋师厉害,赢了两局!”小道人默不作声,只是痴痴地望着妙观。

胡大郎对小道人说:“就差半子,小师父承让了。您别往心里去!”说罢,急忙收起彩头,众人簇拥着妙观回到棋馆,分发彩头后各自散去。小道人则和几个相识的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闲聊。有人问他:“你明明有实力赢,为什么要让半子,白白丢了彩头?”小道人只是冷笑,并不回答。众人怕他尴尬,纷纷出言安慰,小道人却毫不在意。

回到店里,看客和送行的人都已散去。老妇人出来问道:“今天赌棋的结果如何?”小道人笑道:“答应过人家的事,怎能食言?让她一局,帮她在众人面前挣足面子,这样才有趣嘛。”老妇人也笑着说:“这样好,她念着你的情分,日后必有回报,说不定还能让我也跟着沾光。”小道人嘴上和老妇人聊着,眼睛却一直望着对门,满心期待着妙观的消息。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小道人恨不得时间能瞬间跳到夜晚。好不容易熬到点灯时分,却见对面棋馆“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小道人一下子慌了神,赶忙对老妇人说:“该不会这小娘子要失信?麻烦嬷嬷去那边打探下消息。”老妇人安慰道:“别慌,她这是怕被外人瞧见!再等等,等人都散了没动静,我去敲门问问就知道了。”小道人连连拜托:“全靠嬷嬷成全好事了。”

正说着,只听对面门环“当啷”一响,一个丫鬟走了出来,径直往店里走来。小道人见状,就像接到了天大的好消息,满心期待她能带来好消息。丫鬟向老妇人行了个礼,说道:“我家娘子请嬷嬷过去说话。”老妇人便跟着丫鬟起身,小道人急忙凑到耳边叮嘱:“嬷嬷多留点心。”老妇人应道:“放心,包在我身上。”笑着和丫鬟一同去了。

小道人留在店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里不停地念叨着,盼着老妇人能带回好消息。

老妇人跟着丫鬟来到对面棋馆,走进屋里,只见妙观早已在灯下笑脸相迎,还热情地把她请到卧室坐下。妙观开口道谢:“多亏嬷嬷从中帮忙,今天下棋才能保住面子。为了答谢小道人相让,之前说好要酬谢的,所以请嬷嬷来,把彩头和谢礼带给他。”

老妇人一愣,说道:“娘子这么年轻,怎么就忘了?小道人早就说过不稀罕钱财,怎么还提彩头谢礼?”妙观装作惊讶:“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老妇人提醒道:“前日不是说好了,他一心倾慕娘子,别的都不要,只求……娘子当面也答应了。他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呢!”

妙观脸色一沉,严肃地说:“别胡说!我清清白白,受朝廷册封,被王亲贵戚敬重,那么多弟子尊崇。哪来的人敢说这种话!让他赶紧打消念头,收了这些彩头谢礼,已经算便宜他了。”说完,示意丫鬟端出白天收的二百贯彩头,还有一个小匣子装着五十贯谢礼,交给老妇人:“麻烦嬷嬷送去,清点清楚。”另外还有三两银子的小信封,当作老妇人的辛苦费,“嬷嬷跑前跑后,这点小意思,别嫌弃。”

老妇人见了这么多钱,心里顿时软了,想着自己还有额外收入,寻思道:“这么多彩头,又加谢礼,确实不少了。那小伙子总不能只想着那件事吧?我先回去看看他反应。”便对妙观说:“多谢娘子赏赐,我拿给他试试。但他肯定要说娘子失信,我怎么回他?”妙观理直气壮:“我哪失信了?我说过重谢,现在给的难道不算重?”随后让两个丫鬟捧着钱物,跟着老妇人送到对面,还叮嘱:“放下就回来,别耽搁!”

丫鬟们领命,和老妇人一起拿着东西来到小道人店里,放下东西转身就走。小道人正眼巴巴盼着,见老妇人和丫鬟进来,还以为好事成了,没想到对方放下东西就走,一下子懵了,忙问老妇人:“怎么说的?”老妇人指着桌上的钱物:“谢礼都在这儿了,收好吧,别问了。”小道人着急道:“我稀罕这些?之前说的话才重要!”老妇人无奈:“你觉得重要,人家可不这么想,我能怎么办?”

小道人急道:“说好了的话怎么能赖?”老妇人叹口气:“她只认谢礼,不承认别的。我也没办法。”小道人又气又恼:“这么耍赖,合着白白哄我让她赢?”老妇人劝道:“这么多东西也不算白给。那件事,先缓缓,别太着急。”小道人不甘心:“嬷嬷再去说说,我今晚就想见她,看她怎么当面反悔!”老妇人摇头:“刚才磨破嘴皮子,她只提谢礼。现在去说也没用,她不会见你的。”小道人不解:“之前怎么一说就见?”老妇人解释:“之前她有求于你,现在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一样。”

小道人失望地叹口气:“人情冷暖不过如此!我竟被这小娘子骗了。我非得在这儿等着,抓住她的把柄,出这口气!”老妇人劝他:“先把钱物收起来,再找机会吧。”小道人只好闷闷不乐地收起钱,熬过了这难熬的一夜。

接下来几天,一直没动静。一天,小道人在店里闲坐,突然街上一个番邦汉子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旁边跟着个侍从,停在店门口。侍从下马行礼:“罕察王府请师父去下棋,马都备好了,请您上马。”小道人答应一声,骑上马,侍从在旁边步行跟随,很快就到了王府。

进了王府,只见一群王公贵族正在堂上宴饮。看到小道人,众人纷纷起身:“我们酒喝得正高兴,正想下几局棋,特意请您来,来得正好!”立刻让人搬来棋桌。先是两位王公下了两局,赌了几大杯酒,接着就请高手和小道人对弈,之后大家轮流上场。有的让小道人六七子,有的让四五子,最少的也让两三子,却没有一个能和他平手下棋的。

王公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想展示自己的棋艺,可不管怎么出招,小道人都轻松应对,每一步都暗藏玄机。众人看了,纷纷赞叹,举杯庆祝。有人好奇问道:“小师父的棋艺和我国棋师妙观相比,谁更厉害?”小道人想起妙观失信的事,心里憋着气,毫不掩饰地说:“她棋艺一般,徒有虚名,不值一提!”

众人惊讶:“前几天听说你们比试,是妙观赢了,怎么你这么说?”小道人解释:“那天她让人私下求我,我一个外地人,不好不给本国面子,才故意输给她,哪是真的技不如人?要是认真下,肯定能赢她!”众人来了兴致:“光说没用,叫来妙观,当场比试就知道了。”罕察立刻派人骑马去请,不一会儿,女棋童妙观就被带到了王府。

妙观向各位王公贵族行过礼后,看到小道人,心里满是尴尬,不好意思正眼看他,只是勉强行了一礼。诸王请两人坐下,说道:“你们二位都是顶尖的棋手,一直没分出高下。今天就在我们面前比试一番,我们出一百千钱作为彩头,怎么样?”

妙观还没来得及回应,小道人就站起身说道:“不敢让殿下们破费,我自己有彩头与小姐赌一局。”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包黄金,“这黄金重五两,就拿这个作赌注。”妙观有些为难,回道:“我没带什么东西,没办法和你对赌。”

小道人向诸王拱手,说道:“小娘子没有财物作赌注,我有个提议,想请殿下们看看是否可行。”诸王好奇地问:“什么提议?”小道人接着说:“小娘子身边没带金子,不如就以终身大事为赌注。如果小娘子赢了,就拿走我的黄金;要是我赢了,就请小娘子嫁给我。殿下们觉得如何?”

诸王一听,纷纷拍手叫好,笑道:“妙极,妙极!我们来做保亲,这可真是一段风流佳话!”妙观此时陷入两难,答应吧,深知小道人棋艺高超,自己输了不好收场;拒绝吧,又显得害怕赌输,还没开始就先认怂了。

可在众多王公贵族的极力撺掇下,她根本无法推脱。再加上小道人兴致勃勃,不停地催促开始对局,妙观窘迫得满脸通红,心里慌乱不已。勉强坐下对弈,每下一步棋都不顺手,总觉得处处受限。正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何况她心思大乱,平日的棋艺更是大打折扣,接连输了两局。

小道人起身离座,对着诸王行礼道:“小子侥幸赢了,多谢各位殿下赐婚。”诸王纷纷鼓掌,笑道:“两位国手,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妙观虽然输了棋,但能嫁给这样的才俊,也是良配!等选个好日子,我们都来助你们的花烛之费。”

妙观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罕察给了两人赏赐,又吩咐随从将他们送回家。

小道人得意洋洋地回到店里,对店主和老妇人说:“我在棋盘上赢了个老婆,这次她可没法躲了!”店主和老妇人问明缘由,小道人便把在王府与妙观对局赌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老妇人笑道:“这次她可赖不掉了。”店主提醒道:“不过,还是得请个媒人,按礼数走一遍才稳妥。”

小道人笑着说:“我的媒人可厉害着呢,各位殿下都是保亲的!”店主说:“话虽如此,也得有人去传话沟通。”小道人看向老妇人,“前日她请嬷嬷来求我,来回跑了两趟,这媒人自然非嬷嬷莫属。”老妇人爽快地答应:“这可是好事,能让我吃上喜酒,我一定尽力!”

小道人说:“我就把昨日赌赢的五两黄金,再加上五十两白银当作聘礼。麻烦嬷嬷选个吉日送去,定下成亲的事。”店主回房拿出一本择日的星书,翻了翻说:“明天就是黄道吉日,师父可以去行聘了。”

第二天,小道人备好礼物,托老妇人送到对面妙观的棋馆。老妇人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头上戴着鲜艳的绒花,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捧着放满礼物的盒盘,来到妙观的店里。

妙观看到老妇人这副打扮,还捧着东西,心里大概猜到了来意,赶忙询问。老妇人满脸堆笑:“小店里的小师父让我给棋师小娘子带话,说昨日在王府席间,娘子亲口答应了亲事。今天是黄道吉日,特意让我来提亲送聘礼。这盒子里的,就是他下的聘礼,请娘子收下。”

妙观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虽然有这么个由头,但这婚事怎么能这么定下来呢?”老妇人不解:“既然有缘由,为什么不能成?”妙观解释道:“那天在王府下棋,我确实输给他了。但那不过是一时戏言,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只凭两局棋就决定呢?”

老妇人劝道:“别的话能当戏言,这话他可不会这么想。娘子之前求他的时候,他就满心期待。如今又有了这场赌局,他哪能轻易让你反悔?不瞒娘子说,这小道人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你们又都是下棋的高手,正好是一对。娘子不如答应这门亲事,既成就了终身大事,又不失信于人,还能让我也沾沾喜气,您觉得呢?”

妙观叹了口气:“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妙果庵,多亏老道姑把我养大,教我下棋。我一直没有对手,还得到朝廷册封,在王宫贵府出入,人人敬重。如今虽然我自己能做主,但这婚姻大事,上没有长辈之命,下没有媒妁之言,就因为两局棋输了,就要草草决定终身,实在太丢人了,这事坚决不行!”

老妇人问:“可他说您失了信用,这怎么回复?”妙观说:“他原本就拿五两黄金作赌注,我当时没带东西,输了比赛。今天我就赔还他这五两,天大的事也该了结了。”老妇人无奈道:“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俗话说‘事无三不成’,这都两次了,我再去帮你说说,看他怎么说!”

妙观回到房中,从箱子里秤了五两金子,封好后放在盒盘上,说:“有劳嬷嬷把这个还给他,辛苦您跑一趟,改日再谢。”老妇人接过东西,说:“谢倒不必,就怕劝不下来,还得再来麻烦。”

老妇人拿着原礼和这封金子,回到店里,对小道人苦笑道:“原礼没收下,倒有了回礼。”小道人询问缘由,老妇人把妙观的话转述了一遍。小道人听罢,大怒道:“这小妮子太不讲理了!既然她自己能做主,还要什么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各位大王难道不算长辈吗?嬷嬷您带着礼物去提亲,这不就是媒人吗?说到底,她就是不甘心,找这些借口耍赖,想用金子搪塞我。我可不稀罕她的金子,我要拿这个当证据,告她去,不怕她不嫁给我!”

老妇人赶忙劝道:“别着急!这次她说话比之前软和多了,我再去劝劝。”小道人却坚持:“私下说,倒显得我求她,她肯定还会拿捏架子。不如直接告到官府,看她还怎么赖!”说完,立刻写了一纸状词,直奔幽州路总管府而去。

幽州路总管泰不华正在堂上处理政务,小道人拿着状纸,随着传唤的牌子进入府衙,将状子恭敬递上。泰不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告状人周国能,为赖婚事:能本藉蔡州,流寓马足。因与本国棋手女子妙观赌赛,将金五两聘定,诸王殿下尽为证见。讵料事过心变,悔悼前盟。夫妻一世伦常被赖,死不甘伏!恳究原情,追断完聚,异乡沾化。上告。

总管看完,开口说道:“原来是为了婚姻的事。一般户婚田土的案子,应该去析津、宛平两县办理,怎么跑到我这儿告状来了?”周国能赶忙解释:“这女子是朝廷册封的棋童,而且这事还牵扯到诸王殿下,只有您这里才能主持公道,判定婚事。”总管听他说得在理,便收下状子,随即派人去传妙观来对质。

差役来到妙观的棋馆,把官府传票递给她。妙观一看,又惊又气:“这小子怎么能这样胡搅蛮缠!”她一边吩咐弟子张生好酒好菜招待公差,拿出赏钱打点,一边开始准备去官府应诉。公差知道她是有朝廷册封的棋师,不敢怠慢,只约好在衙门前碰面,便先行离开。

妙观乘上轿子来到府衙,见到总管。总管开门见山问道:“周国能告你赖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妙观辩解道:“不过是比赛时一时输了,并非我真心愿意。”总管严肃道:“既然输了,就别管情愿不情愿。”妙观又说:“那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又没有文书契约,怎么能当真?”

周国能立刻反驳:“当时诸王殿下都在场作证,还认了保亲,还要什么文书契约?”总管转头问妙观:“这话属实吗?”妙观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总管接着说:“常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婚姻大事,向来劝和不劝离。你们二人都是顶尖棋手,实在是般配。我来做主,成全你们的好事!”

妙观面露难色:“大人做主,我怎敢不从?只是此人是外地人,四处漂泊,嫁给他就得跟着他走。我身为有朝廷册封的人,多有不便。”周国能急忙表态:“小人虽然漂泊四方,但凭借这一身棋艺,不愿随便娶妻。妙观是女中顶尖棋手,我也并非凡夫俗子。若蒙大人成全,我愿意落户在此,我们夫妻二人一起传授棋艺,不再回乡。”

总管点头称赞:“这个办法好。”妙观见无法再推辞,只好听从总管的判决,同意这门婚事。

周国能和妙观一同回到住处。周国能再次请店家老妇人帮忙,重新备下聘礼,与妙观约定好成亲日期。他还特意到鲁王府告知此事,鲁王府慷慨地准备了婚礼所需的花灯烛火等物品。胡大郎、支公子这些爱凑热闹的人,这时才明白之前两人私下约定的“佳期”,纷纷前来祝贺,凑趣添喜。

到了成亲那天,场面热闹非凡。婚后,两人感情和睦,日子过得十分甜蜜。周国能还将自己更精妙的棋艺毫无保留地教给妙观,两人棋艺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真正成为了棋逢对手的夫妻。

诸王和贵族们把他们的故事传为佳话,还联名向朝廷举荐周国能。后来,周国能被封为棋学博士,成为御前供奉。他悄悄派人回到蔡州,将父母接到燕山,一家人共享荣华富贵。周老夫妻看到儿媳才貌双全,心中满是欢喜,这才相信儿子当初坚持不随意娶妻,果然等到了好姻缘,真是“有志者事竟成”!有诗为证:

国手惟争一着先,个中藏着好烟缘。

绿窗相对无余事,演谱推敲思入玄。

卷三 权学士权认远乡姑 白孺人白嫁亲生女

《桃源忆故人》词中说:“世间奇物缘多巧,不怕风波颠倒。遮莫一时开了,到底还完好。丰城剑气冲天表,雷焕张华分宝。他日偶然齐到,津底双龙袅。”此词讲述世间美好的事物,即便一时离散,最终也会因机缘巧合而重聚。其中提到的“丰城剑气”,是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晋代大臣张华,字茂先,擅长观测天文,能辨识古物。一日,他见天上斗牛星之间宝气冲霄,料想豫章丰城县必有奇物现世。他的朋友雷焕也是个通晓博物的人,于是张华推荐雷焕担任丰城县令,嘱托他到任后,专门寻找那发光冲霄的宝物,并告知:“宝光中带有杀气,此物必定是宝剑。”

雷焕领命赴任,到县后发现宝气来自县中监狱。他带着随从在监狱角落挖掘,果然挖出一对宝剑,雄剑名为“纯钩”,雌剑名为“湛卢”。雷焕自己留下一把,将另一把献给张华,二人各自珍藏。后来,张华带着宝剑行至延平津,剑忽然从匣中跃出,飞到水边化作一条龙。同时,津水中也钻出一条龙,与宝剑所化之龙成对,一同飞升上天。张华十分惊异,深知宝剑通神,只是不知水中出现的龙是何物,便派人询问雷焕另一把剑的下落。雷焕回复说:“先前渡延平津时,不慎将剑掉入水中。”至此,大家才明白两把剑分而复合,由此变化升天。此后,人们形容因缘凑巧,常用“延津剑合”的典故,词中所写正是这个道理。

接下来要讲的这段姻缘,相隔万里,却因一件物品而促成,过程奇妙精巧,令人称奇。有诗为证:“温峤曾输玉镜台,圆成钿合更奇哉!可中宿世红丝系,自有媒人月下来。”

话说本朝有一位官员,姓权,名次卿,表字文长,是南直隶宁国府人。他年少时便科举及第,官拜翰林编修。权翰林仪表堂堂,气质优雅,为人风趣,做事在行,对各种事物都有浓厚的兴趣,犹如天上被贬下凡的仙人,人间挺拔的玉树。他自中举为官,在京城任职已有一年多。

京城有个风俗,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五日,便是庙市。届时,各类货物都会集中摆放在城隍庙前,一直延伸到刑部街,街道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些清闲又喜好游玩的官员,会换上便服,带着一两个管家或跟班,出来逛街,挑选心仪的好东西或旧物件。翰林衙门在朝中最为清闲,日常事务不过是读书、下棋、饮酒、拜访客人。权翰林正值年少,在住处闲坐不住,每逢庙市热闹时,就会出来闲逛。

有一天,权翰林在集市上看到一位老人家,桌上摆满了各种零碎物件,大多是些灯台、铜勺、壶瓶、碗碟等日常用品,在文人眼中并无特别之处。权翰林随意一瞥,却发现其中有个样式奇异的盒子,便伸手拿起来查看。那是一个旧紫金钿盒的盒盖,翰林一眼就认出这是件古物,可惜只有盒盖,不完整。他问老人:“这东西应该还有个盒底,在哪里?”老人回答:“只有这个盖,没见过底儿。”翰林又问:“哪有只有盖没有底的道理?你说说这盒盖是从哪里来的,或许还能找到盒底。”

老人解释道:“我在东直门有几间空房,租给别人住。有一家租客,四五口人都染上了瘟疫,先是一两个年轻人死去,这家人慌了神,拖着病体搬走了,还欠了些房钱,就留下这些东西抵债。我收拾后拿来售卖度日,这盒盖也是他们留下的。外边还有个纸篓装着,用几张旧字纸包着。我也不知道这半扇盒儿有什么用,就摆在桌上,说不定能遇到买主。”翰林说:“我倒想买下它,可惜不完整。你把那个纸篓拿来我看看!”老人从桌底下摸出一个破旧的纸糊篓子。翰林说:“这些大多是没用的东西,便宜卖给我吧。”老人说:“小物件,随您给赏钱吧。”翰林让随从管家权忠给了老人一百个钱,双方成交。老人又从篓中拿出旧纸将盒盖包好,放回篓中,双手递给翰林。

翰林让权忠拿着纸篓,又在集市上买了几件文房古物,回到住处,将东西放在一张水磨天然几上,逐一细看,越看越觉得买得称心。最后他看到纸篓,打开盖子,取出纸包,再打开纸包,仔细端详那钿盒,只见盒盖金色灿烂,确实是件好东西。他翻来覆去查看,可终究只有一个盒盖。他心想:“另一半盒底究竟在哪里?先把它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巧遇到了。”于是他拿起原来包盒盖的纸准备重新包好,却发现纸的破损处露出一点红色。翰林揭开外面的纸,里面衬着一张红字纸。他取出一看,惊讶道:“原来如此!”

只见纸上写道:“大时雍坊住人徐门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岁。有兄白大,子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缘氏夫徐方,原藉苏州,恐他年隔别无凭,有紫金钿盒各分一半,执此相寻为照。”后面写着日期,下面还有个押字。翰林看后心想:“原来是人家作为婚姻凭证的物件,如此重要,怎么会被遗落还拿来售卖?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又疑惑:“写文书的妇人有丈夫,为何不是丈夫出面?”他用手比划着计算时间,笑着说:“立约到现在已经十八年,这女子如今十九岁,正是青春妙龄,不知是否已经成亲。”他自嘲道:“瞎想这些做什么!先收着吧。”随后,他将几件东西一起收拾好。

到了下次庙市,权翰林又上街闲逛,看到那位老人依旧在那里卖东西。他上前问道:“你上次卖的盒盖,说是那家人落下的,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老人回答:“我哪知道!那家人从小辈开始病死,慌乱中连夜逃走,现在说不定都死绝了。”翰林又问:“他们家有什么亲戚往来吗?”老人说:“他有个妹妹,嫁给了外地人,住在前门,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多年没往来了。”权翰林心想:“要是能找到相关线索,把这物件还回去,也是一件好事。可现在毫无头绪,只能作罢。”

回到住所,权翰林收到家中来信,得知夫人在家中去世。他悲痛大哭一场,顿时没了兴致,打算回家,于是上了一道告病的奏本。皇帝下旨:“权某准回籍调理,病痊赴京听用。钦此。”权翰林就此离开京城,返回家乡。

故事还得从那个紫金钿盒的来历说起。苏州有个出身世家的读书人,名叫徐方,别号西泉,是太学中的监生。为了谋求仕途发展,他在京城寓居多年。独居客舍的日子寂寞冷清,于是他请媒人说亲,娶了京城白家的女儿为妻。后来,白氏生下一个女儿,因孩子在八月出生,便取名丹桂。巧合的是,白氏兄长白大郎家也在同一时间添了个儿子,名叫留哥。

白氏作为传统的女性,内心更偏向自家亲人,再加上京城人对外地亲戚常有些疏远,不太愿意攀附,所以一心想把女儿丹桂许配给侄儿留哥。而徐方作为寄居京城的外地人,心里始终惦记着回老家,希望能在当地结交一些可靠的亲眷,因此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后来,徐方被选任为闽中县丞,准备回乡赴任,便带着白氏一同离开京城。白氏没能如愿促成婚事,心中满是对骨肉亲情的不舍。临行前,她瞒着丈夫,偷偷写下一份文书。由于不敢直接写明婚约,只是将一个紫金钿盒分成两半,分别留存,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盼望着将来无论天涯海角,都能以此为证。

白氏跟随徐方来到吴地,因为徐方此前一直没有正室,白氏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孺人,两人一同赴任。不久后,他们又生下一个儿子,九月出生,取名糕儿。徐方任满两任官职后,回到家乡,此时已将丹桂许配给同府的陈家。白氏当初的心愿,因距离遥远、时机错过,只能暂时放下。尽管如此,她心中始终有些愧疚,时常在佛菩萨面前默默祈祷,希望有机会能回到京城,寻找钿盒的下落。

后来,徐方去世,白氏独自抚养儿女,成了寡妇,回京城的念头也渐渐淡去。算起来,从出京到那时,已经过去十五六年,丹桂出落得美貌动人。原本与陈家约定的婚期将至,陈家儿子却不幸患上痨病,一病不起离世。显然,丹桂命运坎坷,成了望门寡妇,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许配他人,只能陪着母亲和弟弟,穿着素净的衣服,平淡度日。正所谓:孤辰寡宿无缘分,空向天边盼女归。

再来说权翰林,自从夫人去世后,他告病回乡,已有一年多,还未续弦。这段时间,他心情烦闷,便来到吴地游玩,顺便想寻访一位合适的女子为妾。他担心被上司和当地官府知晓,免不了车马接送、酒礼应酬,各种拘束让人厌烦。他考虑到自己年纪不大,面容清秀,身材瘦小,旁人不容易看出他的官员身份,便谎称自己是游学的秀才,借住在城外月波庵隔壁的静室中。

月波庵是一座尼姑庵,庵中有位老尼姑,人称妙通师父,年过六十,经常出入富贵人家,待人接物十分熟稔,对人情世故也看得透彻。她见权翰林仪表堂堂,虽然不知道他是隐姓埋名的官员,只当他是年轻有为的读书人,也不敢怠慢,时常让庵里的杂役送茶过来,有时还邀请他到庵中闲谈。权翰林曾委婉地向妙通师父透露寻访妾室的想法,妙通师父以出家人不过问俗事为由推辞,权翰林便不再多说。

这一年的七月七日,权翰林独自客居他乡,形单影只,想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传说,心中倍感孤寂。他吟诵起宋人汪彦章的《秋闱》词,并将最后一句稍作改动:“高柳蝉嘶,采菱歌断秋风起。晚云如髻,湖上山横翠。帘卷西楼,过雨凉生袂。天如水,画楼十二,少个人同倚。” 权翰林高声吟唱着,不知不觉走出静室。

此时,新月初升,只见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走进庵中。权翰林连忙悄悄跟在后面,躲在暗处观察。只见妙通师父出来迎接,女子顾不上寒暄,先在佛前点燃一炷香。这女子容貌如何?且看:“间道双衔凤带,不妨单着鲛绡。夜香知与阿谁烧?怅望水沉烟袅。云鬓风前丝卷,玉颜醉里红潮。莫教空度可怜宵,月与佳人共僚。”

女子手持香火,跪在佛前,对着佛像,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又低又轻,一句也听不清。这时,妙通老尼上前打圆场道:“小娘子,你心里的话怕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如我替你说句简单明了的吧?”女子起身问道:“师父,怎么个简便法?”妙通笑道:“愿佛天保佑,你早日嫁个如意郎君,可好?”女子嗔怪道:“师父别打趣我了!我只是因为命苦,父亲去世,母亲年迈,自己无依无靠,所以才来拜祷,求佛祖庇佑。”妙通笑着说:“意思也差不多嘛。”两人相视而笑。

随后,妙通摆上茶点,女子喝了两杯茶,便起身告辞。权翰林在暗处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惊叹不已,目送女子离去后,心中更是百爪挠心。正满心怅惘时,妙通送完女子返回,见到他惊讶道:“相公还没睡?什么时候来这儿的?”翰林掩饰道:“小生看见白衣大士显灵,特来拜谒!”妙通介绍道:“这是邻人徐氏家的丹桂小娘子,生得倾国倾城,世间罕见。”翰林忙问:“她许配人家了吗?”妙通叹息道:“说来可惜,她父亲在世时,曾许配给城里陈家公子。眼看婚期将近,那公子却没福气,因病去世,耽搁得小娘子成了望门寡,至今还未有人来提亲。”

翰林又问:“难怪她穿得如此素净,怎么晚上来庵里?”妙通解释:“今晚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她遭遇这般不如意的事,心愿未了,所以跟母亲说了来烧夜香。”翰林接着打听:“她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妙通道:“她母亲姓白,是京城人,当年徐家老爷在京为官时娶回家的。为人直爽,很好相处。她还跟我说,在京城有个兄长,当年出京时,兄长家的侄儿才两岁,和她女儿同岁。自那以后,音信全无,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也不知是生是死,她时常托我在佛前为他们祈福。”

翰林听后,愣在原地,心中暗自思量:“我前些日子买的半扇钿盒,包盒的纸上明明写着徐门白氏,女儿丹桂,兄长白大,儿子留哥。眼前这个女子叫徐丹桂,母亲姓白,看来就是这家人无疑。卖盒的老人说那家死了两个年轻人,匆忙逃走时落下了信物,想必死去的就是她侄儿留哥。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美貌,在家乡另许人家却又成了寡妇。信物偏偏落在我手中,如今又在此相遇,怎会有这样的巧合?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姻缘。”

他心中反复盘算,猛地跺脚道:“一二十年的光阴,三四千里的距离,到哪里去查证?只能如此这般行事。”主意打定,他问妙通:“您方才说的白老孺人,年纪多大了?”妙通答:“四十多岁。”翰林又问:“她在京中的兄长可是白大?侄儿可是叫留哥?”妙通惊讶道:“正是,正是,相公怎么知道?”翰林编造道:“那孺人正是我的姑姑,小生就是白留哥,是姑姑的侄儿。”妙通疑惑道:“相公莫开玩笑,您明明姓权,怎么会姓白?”

翰林解释:“小生幼年离开京城,在江湖上游学。一来仰慕南方的风景,二来专程寻找这门亲眷,所以才改了姓名,来到此地。如今偶然听师父说起详情,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她家的姓名?”妙通感叹:“竟有这等巧事!相公明日就去认亲,小尼随后再来道贺。”翰林当晚告别老尼,回到静室,满脑子都是各种想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天一早,权翰林起床后,将事先编好的话仔细叮嘱给管家权忠。他穿戴整齐,径直前往徐家。到了徐家门口,看到一位老人正悠闲地坐着,翰林让权忠上前传话:“麻烦进去通报一声,有个白大官从京城远道而来。”老人疑惑道:“我们家老主人已经过世,小主人年纪还小,你想见谁?”翰林问道:“府上的老夫人可是京城人,姓白?”老人点头:“没错,正是姓白。”权忠赶忙说:“我家主人就是白大官,是老夫人的侄儿。”老人这才说:“这样啊,那你随我进去通报吧。”

老人领着权忠,直接来到白老夫人面前。权忠是个办事老练的人,上前恭敬地磕了个头,说道:“主人白大官从京城赶来,已经在门外等候了。”白老夫人急忙问:“是留哥吗?”权忠答:“这正是主人的乳名。”老夫人顿时喜上眉梢:“真是天大的喜事!”她赶忙叫来自己的儿子,说道:“糕儿,你哥哥来了,快去把他接进来。”小男孩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将翰林迎进家中。

翰林装作有些腼腆局促的样子,跟着进了屋。见到白老夫人起身,他喊了声“姑娘”,作了个揖,正要行大礼,老夫人一把拉住他:“一路奔波辛苦,不必多礼。”老夫人眼含热泪,上下打量着翰林,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出众,心中满是欢喜,说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才两岁,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现在还好吗?”翰林假意擦泪,说道:“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侄儿在世上没了亲人,听父亲说有个姑姑嫁到了南方,所以我特地到南方游学,就是为了寻访姑姑。昨天偶然听月波庵的妙通师父说起,才知道姑姑在这里,赶紧来拜见。”

老夫人疑惑道:“你的口音怎么不像北方人?”翰林解释:“侄儿在江湖上漂泊多年,喜欢学南方口音,所以乡音都变了。”说着,翰林让权忠送上礼物。老夫人开心地收下,道谢说:“都是至亲骨肉,来见个面就好,何必这么客气?”翰林接着问:“路途遥远,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姑姑。不过能看到姑姑身体康健就好。昨天听妙通师父说,姑父已经不在了。刚刚那位是表弟,我还有个和我同岁的表妹,她在吗?”老夫人叹道:“你姑父在世时,就把她许配给人家了,可惜姻缘不顺,还没成亲男方就去世了,现在还是待字闺中。”翰林马上说:“我也想见见表妹。”老夫人说:“她昨天去烧香,受了风寒,今天还没起床梳洗。反正你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兄妹之间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你先到西堂安置行李吧。”

老夫人一边吩咐准备饭菜,一边拉着翰林往西堂走。路过一个小院门口时,老夫人指着说:“这里面就是你表妹的卧房。”翰林从旁边经过,隐隐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老夫人陪着翰林吃过饭,帮他把行李在书房安顿好,才转身离开。权翰林坐在书房里,心想:“我特意冒认侄儿,就是为了见这个女子,没想到还没见到。幸好他们相信了我的身份,让我留在这里,以后肯定会有机会,不能着急,等明天见过面再说。”

再说徐丹桂,正是青春好年华,却错过了美好的姻缘,心中常常感到遗憾。七夕那天去烧香,想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心里本就伤感,又受了风寒,这两天一直懒洋洋的不想起床。听说有个表哥从京城远道而来,她之前听母亲说过小时候有过婚约的事,又听说表哥相貌堂堂,心里也不免有些好奇和期待,想着能见他一面。虽然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还是强撑着起身梳妆,对着镜子长叹道:“这般容貌,最终会属于谁呢?”她心中的愁绪,正像《绵搭絮》中所写:“瘦来难任,宝镜怕初临。鬼病侵寻,闷对秋光冷透襟,最伤心静夜间砧。慵拈绣纽,懒抚瑶琴。终宵里有梦难成,待晓起翻嫌晓思沉。”

梳妆完毕,她正准备出去见表哥,弟弟糕儿急匆匆跑来说:“母亲突然心口疼得厉害,晕过去了。我得去街上买药,姐姐快去看看母亲!”丹桂一听,急忙往母亲房间跑去,连妆奁都没来得及收拾,房门也没锁。

权翰林在书房梳洗过后,正满心期待着今天能见到表妹。突然听到有人说老夫人犯了心口疼,晕过去了。他心想:“这病只有前门棋盘街的定神丹能立刻见效,幸好我随身带着。我就以子侄的身份去探望,把药给她,治好了病,也能给我创造个好机会。”于是他打开拜匣,把药揣在袖子里,往内室走去。路过东边小院时,他想起昨天老夫人说过这是丹桂的卧房,见房门开着,心里一动:“桂娘肯定在里面,我就装作不知情闯进去,到时候随机应变。”

翰林紧张地走进卧房,只见梳妆台上妆奁开着,铜镜还放着。水盆里残留着脂粉,桌上还摆着各种头饰。他想象着桂娘梳妆时的模样,心中满是向往。又闻到阵阵香气,转头看到绣帐牙床、锦被角枕整齐洁净。他忍不住想:“我在她床上躺一下,也能沾染些香气,就当离她近一些。”于是躺到枕头上,发了会儿呆,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只好慢慢起身离开。快走到老夫人房前时,他摸了摸袖子,才发现药不见了,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他定了定神,只好沿着原路返回书房寻找。

桂娘在母亲身边守着,等母亲疼痛稍有缓解,突然想起房门没锁,妆台也没收拾,赶忙回到自己房间。收拾妥当后,她感到有些疲惫,掀开罗帐准备休息,忽然发现床上有个纸包。她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丸药,纸包上写着“定神丹,专治心疼,神效”。桂娘疑惑:“这药哪来的?要是弟弟拿的,怎么不送到母亲那里,却放在我床上?除了弟弟,还有谁会来这里?而且还正好是治心口疼的药,真是奇怪!我得拿去问母亲是怎么回事。”

她拿着药,关好房门,回到母亲房间问道:“母亲,弟弟买药回来了吗?”老夫人说:“我眼睛都望穿了,也不见这孩子回来,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桂娘说:“母亲,刚刚我回房,发现床上有颗丸药,纸上写着能治心口疼。我还以为是弟弟拿的,怎么没送来,却放在我房里。弟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药是哪来的。”老夫人惊喜道:“孩子,这定神丹只有京城前门街上才有卖,这里哪能买到?这肯定是你的孝心感动了神仙,特意赐药给我们!快拿来我吃!”桂娘端来热水,老夫人把药咽了下去。不一会儿,心口疼果然止住了,母子俩都十分高兴。

老夫人疼痛缓解后,感到十分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桂娘守在床边,不敢离开。这时,权翰林因为没找到药,空手来探望。正好撞见桂娘在屋里,桂娘躲避不及。她以为这就是白家表哥,想着反正是表兄妹,迟早要见面,也就没有躲闪。

权翰林早就想和桂娘亲近,见状满脸堆笑地凑上去,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妹子,好久不见。”桂娘也连忙回礼:“哥哥好。”翰林问:“姑姑的病情怎么样了?”桂娘答:“感觉好一些了,刚刚睡着了。”翰林说:“昨天到府上,就一直盼着能见到妹子,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没敢打扰。”桂娘说:“我听说哥哥来了,也一直想出来迎接,只是没来得及梳洗,不敢唐突。今天正打算来见哥哥,没想到母亲突然生病,走不开。幸好哥哥过来看望,得以见到哥哥风采。”

翰林感慨道:“我不远千里赶来,能见到妹子,这一路奔波也算值了。”桂娘叹道:“哥哥和母亲是至亲,血缘关系自然断不了。我不过是个薄命之人,不值一提。”翰林忙说:“妹子年轻貌美,以后福气还长,好姻缘总会来的,怎么能这么说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桂娘年纪渐长,对男女之情也有了懵懂的认知,看到翰林风度翩翩,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好感。再加上她认定这是自家表哥,说起话来也不觉得害羞,对翰林说:“哥哥刚来家里,书房里要是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我来帮你置办。”翰林故意问:“能有什么缺的?”桂娘说:“怎么会没有?肯定有需要的东西!”翰林说:“就算有缺的,也不好跟妹子说。”桂娘追问:“有什么不好说的,尽管讲!”翰林笑着说:“晚上缺个人作伴罢了。”桂娘听了,顿时满脸通红,没有回应,转身就走。翰林赶忙追上去,拉住她:“带我去你的绣房看看,行不行?”桂娘正挣脱不开,只听到帐子里老夫人开口问:“谁在外面说话这么大声?”翰林只好松开手,转身回答:“是侄儿来问安。”这时,桂娘趁机脱身,快步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老夫人掀开帐子,看到翰林,说道:“原来是侄儿来了。你弟弟上街还没回来,你妹妹怎么没来招待?方才你在和谁说话?”翰林心里有鬼,连忙撒谎:“只有侄儿一人,没和别人说话。”老夫人疑惑道:“这样啊,怕是我老眼昏花听错了。”翰林神情慌张,应付两句后,匆忙告退。

老夫人见他神色不自然,行事慌乱,心中起了疑心。她暗自思忖:“我吃的定神丹只有京城才有,想必是侄儿带来的,怎么会出现在女儿房里?刚才迷迷糊糊中,明明听见他和女儿说话,他却不承认。他们孤男寡女,该不会背着我私下往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本就有意撮合他们,只是侄儿刚来,还不了解他的情况,也不知他是否已成婚,不好贸然开口。不如再观察一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促成这段姻缘。”

正想着,儿子糕儿拿着一帖药回来,说道:“医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了好久才拿到药。”老夫人责怪他回来得太晚:“等你药来,娘都要病死了。幸好现在不疼了,这药也不用吃了。你去陪陪你哥哥吧。”糕儿又说:“那哥哥也不是个老实人。刚才我进来,撞见他在姐姐卧房门口东张西望,看见我才离开。”老夫人连忙喝止:“小孩子别乱说话!”糕儿却嘟囔道:“我看哥哥一表人才,姐姐又没了未婚夫,不如把姐姐许配给他,也省得他总是做出那副急切的样子。”老夫人虽然呵斥了儿子,心里却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暗自盘算着如何促成此事,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权翰林和桂娘那次交谈后,两人时常碰面,每次相遇都眉眼传情,互有好感。翰林整日魂不守舍,拿着笔写写画画,茶不思饭不想;桂娘也变得无精打采,整日懒洋洋的,连针线活都懒得做。这些变化都被老夫人看在眼里。不过,两人碍于旁人眼光,始终没有越矩的举动。

一天,翰林去看望老夫人,正巧碰上桂娘梳妆完毕准备出门。翰林拦住她,行了一礼后说道:“早就听说妹子的闺房精致,一直没机会参观,今日有幸相遇,一定要进去看看。”说完,不等桂娘回应,就径直走进房间。桂娘无奈,也只好跟了进去。

见房内无人,翰林突然一把抱住桂娘,急切地说:“妹子救我!我孤身在外,实在煎熬。”桂娘吓得不敢声张,低声说道:“哥哥请自重!若哥哥真的喜欢小妹,为何不请人向母亲提亲?只要你开口,母亲定会答应,何必如此?”翰林道:“多谢妹子提醒,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实在等不及了。”桂娘严肃地说:“若想行苟且之事,小妹断然不从!若将来能结为夫妻,岂不因今日之举留下污点?”她用力挣脱,匆忙向门外跑去,慌乱中云鬓歪斜,头发也散了。

桂娘气喘吁吁地跑到老夫人房里,老夫人见她神色异常,问道:“怎么跑成这样?”桂娘解释:“刚出门,撞见哥哥从后面走来,我着急躲开,就跑快了些。”老夫人疑惑道:“都是自家兄妹,何必躲成这样?”她以为翰林随后就到,等了许久却不见人影。原来翰林自觉尴尬,已经离开了。

这一来,老夫人更加怀疑,迫切想要促成两人的婚事,只是缺个中间人。她突然想起:“侄儿刚来的时候,说是听妙通师父说起才找到我家,不如请妙通来帮忙说和,这不是再好不过?”当下便吩咐儿子糕儿,去庵中请妙通师父。

再说权翰林回到书房,想起刚才的事,心中懊恼不已。他想着:“桂娘对我有意,虽然不肯轻易答应,说的话却也在理。可我这冒牌身份,该让谁去提亲呢?”转念又想:“他们母子都认我是白大,看来和钿盒上的记载能对上。我以钿盒为证,这门亲事说不定能成!”但他又担心:“万一只是姓名巧合,钿盒不是她家的,那不就露馅了?还是先不着急,慢慢培养感情,再从长计议。”

正胡思乱想着,他走到堂前散步,正巧妙通师父进门。妙通见到翰林,合掌行礼道:“相公,你在亲戚家安顿这么久,都不来庵里坐坐?”翰林回礼,笑道:“不瞒师父,一来姑姑留我多住些日子,二来我孤身一人,在这里有亲人相伴,就懒得往外跑了。”妙通打趣道:“相公既然觉得孤单,老身为你做个媒如何?”翰林大喜:“我一直想纳个妾,之前听师父说不管闲事,就没敢开口。若师父肯帮忙,那就太好了!”妙通说:“我心里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刚才白老夫人请我去说话,我见过她后,再来和相公细说。”翰林赶忙说:“我心里也有个人选,正愁没人说合,师父来得太及时了。等您见过姑姑,一定要来书房一趟,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妙通点头:“知道了。”说完,便往内室走去。

见到老夫人后,妙通笑道:“好久没来看您了。”老夫人说:“听说你忙,我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正想找你聊聊。如今小病已好,不劳挂念。只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妙通问:“什么事?”老夫人叹道:“我整日为女儿的婚事发愁,至今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妙通安慰:“合适的姻缘急不得。”老夫人神秘地说:“其实有个人选,想和你商量商量。”妙通好奇:“是谁?还需我这出家人帮忙?”老夫人没急着回答,反而问道:“我那从京城来的侄儿,说是早就认识你,这事你知道吗?”妙通点头:“他在我庵里住过一段时间,听我说起您,才来认亲的。是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

老夫人接着说:“我这侄儿和我女儿同年出生,之前也和你提过。当年在京城,我就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只是孩子他爹不同意。我离开京城时,偷偷把一个钿盒分成两半,各留一半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还写了文书。如今多年过去,也不知这钿盒和文书是否还在,但人肯定是对的。看来女儿和别人无缘,这或许是天意。我想完成当年的约定,只是不好自己开口,也不知他在京城是否已成婚。想麻烦你去和我侄儿说说这事,如果他尚未婚配,就帮忙促成这桩婚事,你看如何?”妙通爽快地答应:“包在我身上!这事保准能成。把那半扇钿盒给我,也好有个由头。”老夫人点头:“说得有理。”随后进房取出钿盒,交给妙通。妙通将钿盒揣进袖中,转身往西堂书房走去。

权翰林见到妙通师父,急忙问道:“师父见过我姑姑了?”妙通点点头:“见过了。”翰林又追问:“她说了些什么?”妙通故意卖关子:“不过是许久未见,闲聊家常罢了。”翰林接着打听:“那您见到我表妹了吗?”妙通回答:“刚刚没碰上,等会儿再去她房里。”翰林感慨道:“表妹的房间雅致得很,只可惜她独自一人守着。”妙通顺势说道:“眼下也正打算给她寻门好亲事呢。”

翰林想起之前的话题,忙问:“师父先前说要为我做媒,是哪家的姑娘?”妙通解释:“有户人家,是我的施主。他家小姐模样出众,和相公十分般配。不过相公说要纳妾,但那家人不肯让女儿做妾。”翰林连忙说明:“我原配夫人已过世一年多。只是一时难遇门当户对的佳偶,才说纳妾。要是真有合心意的好人家,自然会明媒正娶为正妻。”

妙通追问:“那怎样的姑娘才合您心意?”翰林指着内室,坦诚道:“不瞒师父,像我表妹这样的才好。”妙通笑着说:“论容貌,倒是有几分相似。”翰林急切询问:“娶她需要多少聘礼?”妙通从袖中摸出钿盒,神秘道:“别的聘礼倒不需要,不过有个难题——他家有半扇金盒,若能配上,便同意婚事。”

翰林接过钿盒,心中大喜,明知这就是那半扇盒底,却仍装作好奇:“用盒子做聘礼,想必有缘由,师父可知道详情?”妙通解释:“这家人本住京城,表亲间曾定婚约,各执半扇钿盒为证,若能凑成一对,便是天定良缘。”翰林装作惊喜:“巧了!我也有半扇钿盒,不知能否配上?”他急忙从拜匣中取出自己的半扇,一拼,严丝合缝。

妙通笑道:“果然是一对!没想到你还留着。”翰林追问:“这半扇盒底是哪家的?”妙通打趣:“还能是哪家?明知故问!就是你表妹桂娘子的,你会不知道?”翰林这才坦言:“见师父不肯直说,我也故意装傻打趣。不过,姑姑自幼就把表妹许配给我,何必劳烦师父这般周折?”

妙通解释:“令姑也说,年深日久,怕你已另娶,所以托我探问。如今你妻子已逝,钿盒又成双配对,我这就去回复老夫人,筹备成亲之事。”翰林连声道谢:“多谢师父成全!不知何时能成亲?早一日也好。”妙通笑道:“瞧你这心急的新郎!明日就是中秋佳节,我劝老夫人就定在这天,还等什么?”翰林喜出望外,再三致谢。

妙通将完整的钿盒揣进袖中,满心欢喜地回去向老夫人复命。老夫人见信物重逢,以为骨肉团圆,喜不自胜,立刻着手筹备明日的喜宴。此刻,她满心认定眼前人就是亲侄儿,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正所谓“只认盒为真,岂知人是假?奇事颠倒颠,一似塞翁马” 。

权翰林兴奋得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他便让管家权忠去当铺租来儒巾、儒衣,准备婚礼。老夫人也早早起身,安排酒席,催促女儿梳妆。当日,一对新人拜堂行礼,权翰林身着儒衣,强掩笑意,连权忠也忍俊不禁。旁人只道他是新婚喜悦,却不知背后故事。只见婚礼现场花烛辉煌,宛如一场美梦,正如词中所写:“银烛灿芙渠,瑞鸭微喷麝烟浮。喜红丝初绾,宝合曾输。何郎俊才调凌云,谢女艳容华濯露。月轮正值团圆暮,雅称锦堂欢聚。”

婚宴结束后,新人入洞房。此处正是桂娘的卧房,也是权翰林先前偷入遐想之地,如今终成眷属,心中快意自不必说。

进入新房后,两人互诉衷肠,情意绵绵。一番交谈后,桂娘担忧道:“我们虽成眷属,但你并非本地人,如今入赘我家,日后漂泊何处?又以何为业?我既嫁与你,总得商量个长远之计。”翰林安慰道:“你不必忧心。只要你嫁了我,包你有好日子过。”桂娘嗔怪:“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封个诰命夫人?”翰林笑道:“别的不敢说,诰命夫人这事,保管能成。”桂娘只当他说笑,并未当真,两人依偎相伴,度过甜蜜的一夜。

次日清晨,两人梳洗完毕,身着新衣,前来拜见老夫人,并感谢妙通师父做媒。行礼时,堂前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群人敲锣打鼓,吓得小舅糕儿不知所措。权翰林赶忙出堂查看,只见老家奴权孝带着一群报喜人,一见他便磕头道:“恭喜老爷!京中传来喜讯,您高升翰林学士了!我们四处寻访,方才遇见权忠,才知您在此处。您怎么这身打扮?快换衣服!”

权翰林慌忙摆手示意噤声,可报喜人兴奋不已,一口一个“权爷”,还拿出报单,赫然写着他升任翰林学士的消息,嚷嚷着求赏。权翰林无奈,管家权忠递上冠带:“瞒不住了,不如坦诚相告。”权翰林笑着换下儒衣,穿戴官服,设香案谢恩,又吩咐报喜人在外等候赏赐。

随后,他转身重新拜见岳母。老夫人惊愕万分,慌了手脚,只觉如遭晴天霹雳。权翰林行礼道:“岳母折煞小婿了!小婿姓权,乃朝廷官员,先前隐瞒身份,还望岳母恕罪。”老夫人疑惑:“贤婿既不姓白,为何冒充我侄儿?”

权翰林如实相告:“小婿暂居寺庙,月夜闲逛时,见到令爱芳容,心生爱慕。从妙通师父处得知府上详情,才托名认亲。承蒙岳母错爱,也是缘分使然。”妙通补充:“学士初到庵中便说姓权,谈及孺人家事才改姓白。我曾询问,他说是为访亲才改名,不想竟是贵人的玩笑,我们都被瞒住了。”

老夫人又问:“那半扇钿盒从何而来?难道贤婿能未卜先知?”权翰林笑道:“侄儿是假,钿盒却是真。说来也是天缘巧合,我在长安集市偶然购得半扇钿盒,包盒的纸上竟写着岳母给侄儿留哥的信,还有令爱名字。正因如此,我才敢冒昧认亲。”

老夫人追问:“那为何舍侄家会卖掉钿盒?卖主是谁?”权翰林答道:“是个老者,称是令兄的前房东。他说令兄一家遭瘟疫,晚辈先亡,老人匆忙逃走,才将遗物变卖。”老夫人听后,悲叹道:“这么说,兄长和侄儿怕是凶多吉少,真是物在人亡了!”言罢落泪。

妙通赶忙劝慰:“老孺人,姻缘天定。如今招了翰林学士做女婿,也是天大的喜事!”老夫人这才转悲为喜。一旁的桂娘子听完全程,这才明白昨夜丈夫说的诰命夫人并非空话,又见钿盒姻缘如此奇妙,心中满是欢喜。

权学士既钟情桂娘美貌,又感叹钿盒奇缘,夫妻二人恩爱非常。他重谢妙通师父,带着岳母、小舅一同赴任。后来任期满时,桂娘被封为宜人,夫妻二人白头偕老,正如诗云:“世间百物总凭缘,大海浮萍有偶然。不向长安买钿盒,何从千里配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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