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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进香客莽看金刚经 出狱僧巧完法会分
有诗写道:
世间字纸藏经同,见者须当付火中。
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
传说上古时期,仓颉创造文字时,有鬼在夜里哭泣。这是因为造化的秘密,从此被尽情泄露。这一哭,背后有着诸多缘由。就像孔子编写《春秋》,将二百四十二年间乱臣贼子的心思剖析得淋漓尽致,其威严如同斧钺,成为万古纲常的明镜,那些心怀奸邪的鬼,怎能不哭?再如子产铸造刑书,本意是禁止人们犯法,可到了后来,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条文,残酷的酷吏随意给人定罪,就因为笔尖上的几个字,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些含冤受屈的鬼,又怎能不哭?到了后世以诗文选拔人才,全凭暗中的朱衣神决定,不论文章好坏,只看他愿不愿意点头。只要他肯点头,即便文章差一些,也能高中科举,做大官;要是他不肯点头,哪怕你才华横溢,也无处申诉这天大的冤枉。那些为了文章呕心沥血却不得志的鬼,更不知道要哭到何时才能罢休。由此可见,文字的意义非同小可。
况且,圣贤传播经典、讲述道理,用以齐家治国平天下,都离不开文字;就连道家老子骑着青牛西出函谷关,佛家白马驮着经书来到东土,也都是靠着文字,才使得儒、释、道三教得以流传,如同日月星辰般光辉普照。文字如此重要,又怎能不珍惜敬重它呢?
常常看到世间之人,不把字纸当回事。见到残书废页,就用来包裹东西,甚至拿它擦桌子,随意丢弃在地上,扫进灰尘污秽之中。这样的行为,实在是罪孽深重。其实,偶然见到字纸,轻轻拾起来,要么烧掉,要么投入水中,这并非难事,可为什么人们不愿意去做呢?一来是因为人们不明白这其中关乎祸福,二来是觉得这不是要紧事,匆匆忽略过去了。只要是有心之人,见到字纸就加以爱惜,遇到被遗弃的,及时收拾,这样积累的阴德可不少呢!
宋朝的时候,王沂公的父亲十分爱惜字纸。看到地上有被丢弃的,就捡起来焚烧;即使是掉在粪秽中的,也一定会想办法取出来,用水洗净,要么投入长流的水中,要么等烘干后用火焚烧。就这样坚持了多年,收拾干净的字纸不计其数。
有一天,他的妻子即将分娩,忽然梦见孔圣人前来叮嘱:“你家爱惜字纸,积累的阴德极大。我已经奏明上帝,派弟子曾参降生到你家,让你家享受无比的富贵。”梦醒之后,果然生下一个儿子。因为感激梦中的话语,就给孩子取名为王曾。后来,王曾连中三元,官封沂国公。在宋朝一代,连中三元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宋庠、冯京和王曾,这可是极为罕见的科举功名!谁能想到,其中一人的功名,不过是靠爱惜字纸积累的福分,这难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吗?如今世上的人,看到别人获得科举功名,哪个不羡慕称赞,觉得难得?可像爱惜字纸这样容易的事,却错过了不去做,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且听我再说几句:
仓颉制字,爰有妙理。三教圣人,无不用此。
眼观秽弃,颡当有泚。三元科名,恰字而已。
一唾手事,何不拾取?
我因为想要奉劝世人爱惜字纸,偶然想起一件事。有个人只因爱惜字纸,捡到一张旧纸,竟然成就了一段佛门中的奇妙因缘,其中还有不少灵异之处。有诗为证:
捡墨因缘法宝流,山门珍秘永传留。
从来神物多呵护,堪笑愚人欲强谋!
唐朝有位侍郎名叫白居易,号香山居士,他是佛门中转世而来的人,一心钻研佛教经典,勤修佛法。虽然他头戴官帽、身着官服,是朝廷的官员,却一心念佛诵经,颇具居士风范。当时,因为母亲生病,他发愿亲手抄写一百卷《金刚般若经》,祈求神灵保佑,抄写完成后,便将这些经书分散施舍到各地寺庙中。
后来,历经五代、宋、元等朝代,战乱频繁,数百年来,古今的名迹在战火中大多散失殆尽。更何况白居易一家留下的墨宝,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吴中太湖内洞庭山的一座寺庙中,还流传着一卷,一直到明朝嘉靖年间,依然完好无损,从头到尾没有缺失。凡是吴中的贤士大夫、文人墨客鉴赏过的,都在上面留下了题跋;四方的名人游客,也有许多曾赞叹顶礼,请求拜观,并留下姓名和日期,数不胜数。这卷经书堪称千年来稀有的古迹,是极为难得的宝物,被寺里的僧人当作珍宝代代相传,精心收藏。
话说嘉靖四十三年,吴中遭遇大水灾,农田庄稼被洪水淹没,寸草不生。米价飞涨,各地纷纷禁止粮食买卖,官府虽然严厉规定了平价,可粮食反而更难进入境内了。其实,一般遇到灾荒米贵的时候,官府最好顺应民情,不要过多干预。这样一来,自然会有一些有本钱、追求利润的商人,贪图高价,从外地米价低的地方把米运过来;也会有一些家里囤粮的财主,为了高价,把家里仓库中的米拿出来售卖。等粮食渐渐多起来,价格自然就会慢慢降下去,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
可偏偏有些不识时务、固执迂腐的读书人当了官,一遇到灾荒,就实行禁止卖粮、限制买粮、规定平价等措施。他们以为这样可以防止外地买走本地的粮食,却不知道一旦禁止,就会有恶棍趁机敲诈勒索。只要看到本地有人交易粮食,就宣扬对方违反禁令,抓到公堂上,立刻处以枷刑。那些有身家的人怕惹麻烦,即使家里有米,也只能关着粮仓,不再出售;而且官府规定了价格,不许高价卖出,没有多少利润,何必冒险卖米呢?那些贩米的商人,看到官价不高,也没了兴趣。就算有百姓私下愿意加价偷偷买米,也都害怕事情败露,遭受责罚。有本钱的人,都不愿意担这样的风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市场上的米越来越少,米价反而越来越高。愚昧的百姓不明白,官府也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只能埋怨说:“禁得这么严,米却不见多;规定了价格,米价却降不下来。”无法解释,只能笼统地说一句“救荒没有好办法”。谁能想到,本想施行救荒政策,反而让灾情更加严重了。
闲话不多说。因为这一年米价昂贵,寺庙里僧侣众多,吃饭成了大问题。平日里的施主,也因为年成不好、粮食短缺,不再来布施。再加上百姓穷困潦倒,饿死的人遍地都是,盗贼四处横行,僧人们根本无处化缘。洞庭山位于太湖中间,没有船只根本无法往来。寺里的僧人平时依靠四方施舍,可这个时候,指望有人冒险渡湖送米上门,根本不可能。真可谓是:香积厨中无宿食,净明钵里少余粮。寺里的僧人无可奈何。
其中有一个僧人,法名叫辨悟,他对大家说:“寺里僧徒众多,没有四五十石米,根本无法度过这个荒年。如今看来,很难遇到这么大方的施主,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等着饿死吗?我想,白侍郎的《金刚经》真迹,是历代相传的宝贝,何不用它到城里找个懂古董的人家,抵押一些米粮,先度过这一年?等到来年丰收,再想办法赎回来,也不算晚。”
住持说:“这卷经书据说价值不菲,可光守着它,也解决不了饥饿问题,真像是守着米囤饿死。把它拿去换米,确实是个办法。但如今这种年景,到哪里去找人愿意出闲钱,抵押这样的‘冷货’呢?只怕白费口舌。”辨悟说:“这个时候,要遇到真正识宝的行家,确实很难。不过,山塘上王相国府当铺的严都管,他是本地人,也是我们寺庙的施主,平时和我交情不错。这卷白侍郎的经书,他虽然不一定懂得其中的价值,但也听说过。凭着我的面子,找他抵押几十挑米,应该没问题。”
众僧齐声说:“既然这样,事不宜迟,赶紧过湖去试试。”住持走进房间,从箱子里捧出经书。外面用宋锦包袱包裹着,打开一看,是册页样式装订的。因为多年没有重新裱褙,糨糊的黏性早已消失,周围镶的纸也都松散了。住持说:“这是有名的古物,如今却如此破旧,也不知道它到底好在哪里。现在拿去抵押,希望对方能好好保存,别损坏丢失了才好。”众人说:“先别管能不能抵押成功,不用先担心这个。”辨悟说:“依我看,抵押或许能成。只是为了救眼前之急,可赎取的时候,这笔钱粮还不知道从哪里来呢?”众人说:“等赎的时候再想办法,眼下粮食最要紧,别再多想了。”
于是,众人雇了船只,辨悟叫上一个道人,带着经包,渡过太湖,前往山塘。
辨悟一行来到相国府门前,远远望见严都管端坐在那儿。辨悟快步上前,双手合十行礼。一番寒暄后,严都管率先发问:“师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辨悟诚恳地说道:“有件急事想与都管商量,还望都管能够帮忙成全。”严都管爽快回应:“但说无妨,只要能办到,我一定尽力。”
辨悟于是说道:“我们寺里僧人众多,如今斋粮短缺。今年又逢灾荒,米价飞涨,实在走投无路。寺中世代相传一卷《金刚经》,乃是唐朝白侍郎白居易的真迹,据说价值千金,想来都管平日也听闻过此事。我们想把这卷经书抵押在府上的当铺,换得百来石米,好让全寺僧人度过荒年,这实在是无量功德。”
严都管有些疑惑:“能值千金?是什么稀世珍宝,难道是金银打造的?虽说老爷和宾客常提起,但终究是耳闻不如一见。师父先拿出来让我瞧瞧,咱们再商议。”辨悟从道人手中接过包裹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是零散破旧的纸张。严都管面露失望:“我还以为是何等金碧辉煌的物件,原来是这般陈旧模样,看着还不如外面的包袱花哨,哪能值那么多钱?”
嘴上虽这么说,严都管仍装出一副懂行的样子,逐页翻看。翻到后面,看到上面有本府许多大官的名字、印章,甚至连自家老爷都有题跋和手书印章,脸色才好看起来:“这么看来,确实有些价值。想必是因为我家老爷的名字在上面,就能多值百来两银子。我与师父交情不错,又事关救济,虽说百石米难办,先给你五十石吧。”
辨悟连忙应道:“当多当少都好,日后赎回也轻松些。五十石足够了!”严都管小心包好经书,拿进府内。毕竟是相国府办事,很快便拿出一张当票,写明当米五十石,交给辨悟:“这可是看在交情上,别不当回事。”随即命人开仓量米。辨悟和道人雇来脚夫,一斛一斛将米盘好装上船,谢过严都管后,满心欢喜地返回寺庙。
再说相国夫人一向乐善好施,对佛门弟子礼遇有加,对佛经更是敬重。那年年底,严都管将一年的账簿呈给夫人查验。因过年事务繁杂,夫人一直无暇细看。到了二月中旬,她偶然翻开账簿,一行字映入眼帘:“姜字五十九号,当洞庭山某寺《金刚经》一卷,本米五十石”。
夫人心中诧异:“什么经卷能当这么多米?”突然想起相公曾提及洞庭山寺中有卷《金刚经》是镇寺之宝,难道就是这件?她连忙让丫鬟去取来查看。经书送到后,夫人净手焚香,小心翼翼解开包裹。虽不太懂其中门道,但也看出这是年代久远的古经。她不禁感叹:“这想必是寺中祖传之宝,为了度荒才拿来抵押。寺庙穷苦,哪有能力赎回?留在这里,反倒有些亵渎,不如做件善事。就当我供养寺中僧人一年,把经还回去吧,免得在佛祖面前贪图利益,不好看。”
夫人随即吩咐严都管:“这五十石米就当作夫人斋僧的费用,尽快通知寺里僧人,把原经取回去供奉。”严都管领命,正打算找人给辨悟捎信,巧的是,十九日观音菩萨生日,辨悟过湖到观音山进香,完事后来拜会严都管。
严都管一见辨悟,喜出望外:“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给你捎信呢。”辨悟问:“都管有何吩咐?”严都管便把夫人的决定说了一遍:“夫人得知经书的事,发心将五十石米布施给你们寺里,不用赎了,直接把经还你,拿回去替夫人供奉。”
辨悟大喜过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难得夫人如此善心,让经书重回寺中,真是佛缘深厚!这不仅是夫人的功德,都管您从中促成,也是积福不浅啊!”严都管谦逊回应:“好说,好说!”随后禀明夫人,取出经书交还给辨悟。夫人还特意嘱咐设斋款待,严都管依言照办。
辨悟笑容满面,捧着经包千恩万谢,告辞离开。到了码头,正巧赶上一艘载满香客的船准备出发,辨悟便搭船同行。船上众人闲聊家长里短,好不热闹。
船行至太湖中央,辨悟忍不住开口:“各位说了这么多,都比不上我今日遇到的施主,真是善心无量、福泽深厚!”众人好奇追问:“是哪一家?”辨悟答:“王相国夫人。”有人道:“早听说夫人乐善好施,这次又是如何布施的?”辨悟指了指经包:“就是这个。”众人不解:“难道是你在募缘簿上写得多,夫人慷慨解囊?”
辨悟连忙摇头:“若是有心施舍,多些倒也寻常。可这件事实在意外,所以才难得。”众人更感兴趣:“怎么意外了?”辨悟便把去年抵押经书换米,今年夫人无偿归还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感叹道:“全寺僧人的性命都是夫人救的,寺里的传世之宝也得以赎回,真是天大的幸运!”
众人一听一本经书能当五十石米,纷纷表示怀疑。有人撇嘴:“出家人就爱说大话,哪有这种事?”也有人寻思:“他又不跟我们化缘,没必要说谎,说不定是真的。”还有人起哄:“既然是值钱的佛经,我们也开开眼,有缘相遇,难得一见!”说着便要辨悟拿出经书看看。
辨悟见大多是乡村百姓,推辞道:“这是唐朝白侍郎真迹,各位未必能看懂,万一亵渎了,何苦呢?”人群中有个教私塾、爱充斯文的,名叫黄丹山,绰号“黄撮空”,当即反驳:“师父莫要小瞧人!白侍郎不就是白居易,《千家诗》里多有他的诗,我们怎会不知?今日同船也是缘分,就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古迹。”众人纷纷附和:“黄先生说得对!”不由分说围上来,要辨悟展示经书。
辨悟架不住众人纠缠,无奈解开包袱,将经书摊在舱板上。经页早已松散,刚翻开第一页,湖面突然刮起大风。一阵旋风掠过,辨悟慌忙用手按住,可还是有一页被吹到船头。他腾不出手去捡,急得大喊:“快帮忙抓住!”众人手忙脚乱,你推我挤,吆喝声响成一片,却始终够不着。
说时迟那时快,经页被风一卷,直冲天空。早春二月,正是放风筝的时节,风从地底而起,经页乘风而上,越飞越高,哪有落回的道理?太湖广阔无垠,众人站在船上,只能眼睁睁望着经页远去,无计可施。但见那经页:
天际飞冲,似炊烟一道直上;云中荡漾,如游丝几个翻身。纸鸢到处好为邻,俊鹘飞来疑是伴。底下叫的叫,跳的跳,只在湖中一叶舟;上边往一往,来一来,直通海外三千国。恨不得有补青天的大手抓将住,没处借系白日的长绳缚转来。
辨悟一手紧攥着剩下的经卷,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天际,眼睁睁看着那页经文越飞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放下手。这一页经文,怕是要飘到爪哇国去了,他满心悲苦,只能连连叹气。船上众人也都傻了眼,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埋怨起来。
有人懊恼道:“刚才那页纸就在我手边,就差那么一点儿,没抓住!”另一个人也跟着抱怨:“它从我身边飞过去,我还以为你会伸手拿,就没去抓。”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时,一个年纪稍长、处事稳重的人开口劝慰:“师父,您再仔细看看,说不定吹走的是张没字的白纸,那就万幸了。”辨悟苦着脸回应:“怎么会是白纸!我刚揭开第一页,看得清清楚楚的。”
众人将信将疑,辨悟无奈地松开双手,仔细查看,果然发现第一页已经不翼而飞。他痛心疾首地说:“这可是流传千年的古物,谁能想到今天竟然残缺不全了!”说着,他手忙脚乱地把经卷叠好,重新包起来,脸色涨得发紫,满心都是悔恨与懊恼。众人也都懊悔不已,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那个爱充斯文的黄撮空,搜肠刮肚地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安慰话,见辨悟依旧愁眉不展,其他人更不敢再提看经的事了。
船靠岸后,众人各自下船离去。辨悟回到寺里,只跟大家说了相国夫人无偿归还经卷的事,全寺上下无不欢喜赞叹,可他却把在湖中丢失一页经文的事,瞒得严严实实。寺里的僧人大多不懂文物,也没人想到要翻开经卷仔细查看,辨悟便将经卷交给住持,草草收拾过去了事。
再说河南卫辉府,有个姓柳的官员,补任常州府太守,择定日子准备赴任。家中亲友设宴为他送行,席间有个博学多识、喜好古玩的读书人,此人曾游历苏、杭等地,访友赏景。他对柳太守说道:“常州府与苏州府相邻,苏州府所属的太湖洞庭山某寺中,有件稀世珍宝——白香山(白居易)亲手书写的《金刚经》。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古迹,您到任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设法去观赏一番。”
这位读书人平日里很受柳太守敬重,柳太守虽然对古董没什么研究,却是个极度贪婪的人,一听这经价值千金,顿时来了兴致,把这事牢牢记在心里。到常州上任后,他也曾向当地的乡绅、士大夫打听此事,很多人都有所耳闻。但常州和苏州毕竟分属不同的州府,柳太守一直没机会亲眼目睹。
其实,他也并非真心热爱古董,只是惦记着那“千金”之说,想着要是能时常跟人吹嘘一番,说不定有会奉承的人,想办法弄来送给他。可那些知道这事的人,都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放在心上,也没当回事。
此后一年多,柳太守在任上渐渐胆大妄为起来。有几个富翁为了办事打通关节,向他行贿。他趁机暗示对方,想要得到苏州那卷《金刚经》。这些富翁平日里花钱打点毫不手软,可一听说要买这卷经,却都犯了难。他们派人去找寺里的僧人求购,僧人却说这是寺里的传家之宝,根本不打算卖。当被问及价格时,僧人开口便是千金。
这些买家大多不懂行,一听这价格,一个个咋舌摇头,担心做了亏本买卖,便纷纷打了退堂鼓。宁可拿出百八十两银子送给太守,回复说:“《金刚经》是本寺的镇库之宝,实在不肯卖,情愿用银子抵数。”柳太守见钱眼开,收了银子,也就不再追问经书的事了。就这样,类似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这卷《金刚经》反倒成了柳太守借机敛财的由头,越是难以得到,他就越是心心念念,一心想把它弄到手。
有一天,江阴县押解来一伙强盗,其中有个云游四方的头陀僧。柳太守见状,心中暗自窃喜:“得到《金刚经》的机会,就在这个僧人身上了!”他一面将强盗们关进死囚牢,一面把一个狱卒叫到衙门,悄声嘱咐道:“你去监牢里,悄悄告诉那个行脚僧,等我当堂再审时,让他供出苏州洞庭山某寺是他们窝藏赃物的地方。只要他照做,我就不给他用刑。这事你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不然有你好看!”狱卒赶忙应道:“太爷放心,小的这条命不值钱,这事包在我身上!”
狱卒领命而去,依计行事。果然,第二天升堂审讯时,这伙强盗在刑具逼供下,各自交代了赃物藏匿地点和窝主,唯有这个行脚僧,还没等用刑,就一口咬定赃物藏在洞庭山某寺,甚至连寺里住持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些行脚僧人四处流窜作案,荒庙野寺、投斋投宿之处无所不去,平日里就暗中打听情况、踩点,恰好知道这家寺里住持的名字,这一下,正好中了太守的下怀。柳太守大喜过望,拿到供状后,迅速整理成案卷,马上行文到苏州府捕盗厅,要求提审寺里的住持。
他派专人带着公文,守在捕盗厅催促。捕盗厅接到公文后,立刻签发传票,另外指派两名捕快,驾着快船,风风火火地朝着太湖中的洞庭山疾驰而去。那架势,真是:
人似饥鹰,船同蜚虎。鹰在空中息攫仓,虎逢到处立吞生。静悄村墟,地神号鬼哭:安闲舍字,登时犬走鸡飞。即此便是活无常,阴间不数真罗刹。
两名捕快气势汹汹地来到寺门前,大踏步闯了进去,高声喝问:“哪个是住持?”住持赶忙上前,双手合十行礼:“小僧便是。”捕快二话不说,掏出麻绳就往住持身上套。住持惊慌失措,忙问:“我犯了什么事,至于这样吗?”捕快恶狠狠地说:“盗情事发,还问什么!”
寺里的僧人们见住持被抓,纷纷围拢过来,说道:“官爷,别这么粗鲁!我们寺是山塘王相府的门徒,平日里也不是好欺负的!再说寺里从没有歹人,也没接待过什么游客住宿,怎么会跟盗情有牵连?”捕快一听说是相府的门徒,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说道:“官差不由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捕盗厅因为常州府的盗情案子,牵连到你们寺,发公文来提人。有没有干系,到官府去分辨,我们只负责把人带走!”
其中一个捕快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说道:“先松开绳子,让他去准备准备,反正这里也跑不了人。”住持挣脱绳索,拿过传票一看,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安排人准备盘缠,打算去常州辩解,一边给捕快塞钱打点。捕快却嫌少,百般刁难,直到敲诈到满意的数目,才肯罢休。
捕快带着住持上了船,辨悟不放心,叫了个道人一同跟着,以便随时照应。一行人到了捕盗厅,登记完信息,办好文书,就被押解着前往常州。一路上,为了打点这些公差,住持、辨悟和道人没少花钱。
或许有人会问,这隔府传讯,完全可以找理由推脱,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去了?其实,这是盗情大案,跟普通的民事纠纷不同,住持必须亲自去辩解,否则光是各种打点的费用就难以承受,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在面见太守之前,辨悟先去府里四处打听,把强盗和行脚僧的名字、作案经过,仔仔细细问了个遍,发现这些事跟自己寺庙没有半点儿关系,寺里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实在想不明白这祸事究竟从何而来,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完全找不到头绪。
正琢磨着,太守升堂审案。公差递上公文,将住持带到堂前。太守根本不给住持开口辩解的机会,立刻签发监票,把他关进了大牢。住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稀里糊涂地成了阶下囚。
太守关了住持后,把原来的公差叫到跟前,低声问道:“那个和尚有没有人一起跟着来?”公差回答:“有个徒弟,还有个道人。”太守又问:“那徒弟机灵懂事吗?”公差说:“还算明白事理。”太守叮嘱道:“你悄悄告诉那徒弟,让他赶紧回寺里取那本《金刚经》来,救他师父,这样还能平安无事;要是晚几天,可就性命难保了。”公差领命:“小的这就去说。”
太守退堂后,那个公差跺着脚直叹气:“我还以为真是盗案,原来是为了那本《金刚经》!” 因为之前太守就借着这经书的由头,讹诈过好几家,衙门里的人早就心知肚明。公差赶忙找到辨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
辨悟又气又急:“这经书是我们寺里世代相传的宝贝,怪不得前些日子好几个常州人跑到寺里,说是府里要买,我们没卖。没想到今天他们使出这种阴招,诬陷我师父,硬要抢走经书,现在可怎么办?”公差劝道:“太守刚才说得明白,晚几天就会判死刑。我们老爷一心就想要这经书,为了它,已经折腾好几家了。这经书你们寺里又有,要是不给他,他怎会善罢甘休?难道真要为了经书,搭上你师父的性命?赶紧回去和住持商量!”
辨悟赶忙请公差带他去监狱。见到住持后,辨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住持着急地说:“既然这样,赶紧回去取来给他,救我出去!总不能为了这镇寺之宝,把我的命搭进去吧?”辨悟点头:“不用多说,我这就去取。”他又对公差说:“麻烦您帮忙向太守通融一下,宽限几天,好让我来回赶路。我师父在牢里,还请您多关照。”公差拍着胸脯保证:“你都去取经书了,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放心去吧!”
辨悟留下些盘缠,让道人给住持送饭,自己独自一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寺里,取了经卷后,又立刻返回常州。不到五天,他就找到公差:“经卷取来了,怎么送进去?”公差说:“这又不是金银财物,等我到转桶边敲下梆子,禀报一声,直接递进去就行。”
公差将经卷送进太守私宅。太守一听《金刚经》送到,以为稀世珍宝到手,全家老小都围过来看热闹。打开包裹,太守是个不懂行的粗人,本以为价值千金的宝物,必定精美华贵,可眼前的经卷破破烂烂,纸张发黑,顿时就没了兴致。他翻开经卷,想看看字迹,却发现没有开头,没头没尾。仔细查看,发现上面有小字编号,再一琢磨,原来这是从第二页开始的。
太守忍不住大笑:“做事不能只图虚名,就算是古迹,也得完整才行。现在这经书残缺不全,头一页都没了,还有什么用?还说什么价值千金,都被那些文人瞎传,白白浪费我这么多心思。可怜那个和尚,平白无故坐了几天牢,真是冤枉!”府里的女眷们见这经卷没什么稀奇,又听说和尚被冤枉坐牢,纷纷在一旁劝说,让太守归还经卷,释放和尚。太守也觉得留着没用,便把经卷重新交给公差,让他还给原主。
衙里传出话来:“经书缺了头一张,派不上用场,所以退回来了。”辨悟还以为太守会逼着他们补上头一张,心里七上八下,暗自叫苦:“这下可完了!”正提心吊胆时,没想到连住持都被放了出来。公差来讨赏钱,说道:“没事了!”住持一头雾水,公差解释道:“老爷就是想要这经书,才故意搞出这场风波。现在见经书不完整,没了头一张,不合心意,有些后悔了。他本来也没想难为你们,经卷还了,事情就结了。恭喜恭喜!”
住持谢过公差,回到住处,疑惑地对辨悟说:“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这场大祸?现在没事真是万幸。不过刚才听说经书缺了头一张,所以才肯还回来。我就纳闷了,这经书怎么会不完整?”辨悟这才把之前在太湖上,众人要看经卷,结果第一页被风卷走的事说了一遍。住持感慨道:“这都是天意!要是风没吹走第一页,今天这经书肯定就被抢走了,再也不属于我们寺了。现在虽然缺了一张,但后面的名家题跋还在,仍然是我们寺里的宝贝,这都是佛祖保佑啊!”
师徒俩高高兴兴地结清了房钱饭钱,和道人一起雇了条船,返回苏州。船过了浒墅关几里,快到枫桥时,天色渐暗,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根本看不清路。远远望去,只见一处火光冲天,他们赶忙让船家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划去。
说来也巧,等船靠近时,风雨竟然停了。到了近处,才看清是间茅草屋,屋里亮着一盏油灯,还能听见木鱼声。船靠岸后,辨悟跳上岸,敲门借火。门没关严,他推门进去,看见一位老者正靠着桌子诵经。见是个僧人,老者赶忙起身行礼。辨悟向老者借火,老者拿起一张纸条,蘸了蘸油,点着后递给辨悟。
辨悟接过纸条,屋内顿时亮堂起来。他不经意间抬头,瞥见墙上贴着一张纸,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忍不住喊道:“怪了!太神奇了!”老者好奇地问:“师父为何见了这张纸,如此大惊小怪?”辨悟说:“说来话长!我船上还有师父,等我拿火去接他过来,再慢慢告诉您,还有事想请教您。”老者笑道:“我也是信佛之人,不如我让孩子和你一起去把尊师接来!”说着,老者叫来小孙子祖寿,跟着辨悟来到船上,迎接住持。
辨悟一上船,就兴奋地对住持说:“师父快起来!不仅没事了,还有天大的奇事!”住持一头雾水:“什么奇事?”辨悟说:“师父先跟我进去见见主人,看一样东西。”住持跟着辨悟进了屋,和老者打过招呼。辨悟举着灯,拉着住持走到墙边,指着那张纸说:“师父您仔细瞧瞧!”住持抬眼一看,只见第一行写着“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第二行是“法会由由分第一”,这不正是白香山书写的,在太湖上丢失的那页经卷首页吗?他激动地拍手喊道:“这好像是我们寺里经书上的,怎么会在这里?”老者见状,问道:“你们师徒这么惊讶,其中必有缘由。”辨悟说:“老丈要是愿意讲讲这张纸的来历,我们也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您。”老者摆好椅子,热情地说:“快请坐,喝杯茶,听我慢慢道来。”
师徒俩应了一声,依次坐下。喝过茶后,老者开口说道:“我姓姚,是这一带的渔民。小时候没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识,一直靠打鱼捞虾为生。到了中年,家里日子渐渐宽裕起来,听老人们讲因果报应的故事,才后悔自己年轻时做了太多错事,就想着修行积德。可我不识字,连经都念不了,心里特别懊恼。从那以后,凡是见到有字的纸,我都格外爱惜,不敢随意糟蹋,这样坚持了好多年。
“前年的一天晚上,突然有个东西被风刮到我家门口。我远远看去,只见一道火光落了下来,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字纸。我心里觉得奇怪,心想自己这么多年爱惜字纸,今天又见到这般奇异的景象,这纸肯定不一般,就没敢轻视,把它贴在墙上,还时常对着它行礼。后来有个道人路过,看到这张纸,对我说:‘这是《金刚经》的第一页,你要是想念完整的经文,我可以教你。’他随即拿出一卷经书,教我诵读了一遍。我跟着念完,一下子就开了窍,经书上的字竟然都认得出来了。从那以后,我的识字量越来越大,现在已经能通读很多经书了。记得道人临走时,指着这张纸说:‘好好守护这张纸,日后必有福报。’我更是不敢懈怠,每次念经前,都要先对着它行礼。刚才看你们二位见到这张纸这么惊讶,想必知道它的来历吧。”
住持和辨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刚才在湖上迷路,远远看见火光冲天,就朝着光亮划过来,结果到了近前,却只有这一点微弱的灯火,正觉得奇怪。听老丈一说,您得到这张纸时也见到火光,才明白是这纸显灵了,一切都是缘分注定。老丈要是愿意把它还给我们,那真是积了大德了!”
老者疑惑地问:“如果不是你们的东西,怎么能说还呢?”辨悟连忙解释:“老丈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纸,而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的真迹!我们寺里珍藏着一整卷《金刚经》,在天下都很有名。最近,我师父因为这卷经书,被一个蛮横的太守抓走,他逼着我们把经书献给他,我师父差点丢了性命。没办法,我们只好把经书交出去。幸亏前年在湖上遇到大风,第一页被吹走了,那太守嫌弃经书不完整,才把它还回来。今天我们正要把经书送回寺里供奉,没想到丢失的第一页竟然在老丈这里!要是当初第一页没丢,经书早就落入他人之手;要是今天没在这里重逢,经书就永远残缺不全了。这一失一得,时间刚刚好,还两次出现火光,这难道不是韦驮尊天显灵,在暗中护佑经书吗?”
老者听了,将信将疑。辨悟赶忙跑到船上,取来经包,打开给老者看,里面的经文是从第二页开始的。他把经文和墙上的字纸对比,无论是字迹还是纸张颜色,竟然完全一样。老者惊叹不已,不停地念佛,然后伸手从墙上揭下那张纸,和经卷放在一起,大小长短分毫不差,一整卷经书完整无缺。三个人见状,都满心欢喜。
老者吩咐准备斋饭招待师徒俩,还留他们在自己家过夜。晚上,住持私下对辨悟说:“一开始我们都恨那个柳太守,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天意。你丢失第一页的时候,寺里谁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要不是经历这一趟波折,我们也没机会找回这张纸,让经书恢复完整。”
辨悟点头道:“上天知道柳太守心怀不轨,怕他抢走完整的经卷,所以先把第一页吹走。现在全卷归还,又让我们找回这一页,这真是老天爷的巧妙安排,也是经卷有灵!我看这位姚老丈也不是普通人,他说的那个道人,说不定就是白侍郎化身来帮忙的!”住持连连称是:“有道理,有道理!”
当天夜里,姚老者梦见韦驮尊天对他说:“你年轻时造下不少罪孽,幸亏中年时开始悔改,爱惜字纸。我已让香山居士开启你的智慧,又让你守护经文,使其完整,你积累的功德很大,过去的罪孽也都消除了。来生你将在文字中得到福报,享受非凡的福禄。今生再赐你延寿十二年,最终修成正果。”
第二天一早,老者醒来,清楚地记得梦中的情景。他对师徒二人说:“我珍藏这张纸这么久,今天见到完整的经书,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虽然把纸还给你们,但我实在舍不得。我想跟着师父们一起走,出些钱请个裱糊匠,到寺里把经书重新装裱好。这样我还能多诵读几遍,也就没有遗憾了。”
师徒二人高兴地说:“难得施主如此诚心,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您就和我们同船前往,到寺里参观一番吧!”
姚老者回家安排好事情,带上盘缠,让孙子祖寿跟着,又在城里请了一位手艺高超的裱糊匠,买好材料,一起跟着师徒二人来到寺庙。他们在寺里住了几天,等裱糊匠完工后,经书果然焕然一新。姚老者又出钱请来几位僧人,大家一起诵读《金刚经》,整整念了一天一夜。之后,他才与师徒二人郑重道别。
从那以后,每年姚老者生日或是佛祖诞辰,他都会到寺里瞻仰白香山的手迹,还会诵读经文一整天,年年如此,从未间断。姚老者八十多岁时,在寺里沐浴更衣后,安详离世。而寺里一直珍藏着这卷《金刚经》,听说直到现在还保存完好。有诗为证:
一纸飞空大有缘,反因失去得周全。
拾来宝惜生多福,故纸何当浪弃捐!
我不敢明说这座寺庙的名字,就怕再有像柳太守那样的人,循着线索找来,又惹出麻烦。最后再用一首诗来嘲笑那个太守:
伧父何知风雅缘?贪看古迹只因钱。
若教一卷都将去,宁不冤他白乐天!
卷二 小道人一着饶天下 女棋童两局注终身
《眼儿媚》词中写道:“百年伉俪是前缘,天意巧周全。试看人世,禽鱼草术,吝有蝉联。从来材艺称奇绝,必自种女连。文君琴思,仲姬画手,匹美双传。”自古以来就有说法,世间万物皆有其配偶。才子与佳人天生一对,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佳话。各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山东兖州府巨野县,有一座秾芳亭,这里是当地百姓在秋收时节,祭祀田祖、先农,共同举办社日聚会饮酒的场所。过去,亭上曾有一块匾额,上面用大字写着“秾芳亭”三个字,相传是唐朝颜鲁公的手笔,但这块匾额早已遗失,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敢重新题写。
有一天,正值社日,乡里的父老们聚在一起商量:“这座亭子空有其名,却没了匾额。之前的木匾容易损坏,如今要是立一块石碑在亭中,请当代有名的书法家重新题写这三个字,就能长久保存了。”当时,有一位秀才名叫王维翰,他是晋代王羲之的后裔,擅长书写颜体字,在当地颇有名气。父老们带着礼物前去请求,说明来意后,王维翰欣然答应,约定在社日当天前来赴会,当场挥毫题写,父老们则提前将石碑打磨平整,做好准备。
社日这天,整个乡村的男女老少都赶来参加,一同观赏社火表演。您可能要问,什么是社火?社火表演包含了吹箫打鼓、踢球放弹、勾栏傀儡、五花爨弄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表面上看,这些表演像是献给神灵观赏的,实际上大家只是借此机会欢聚一堂,嬉笑玩乐罢了。正因如此,不少王孙公子也会带着美酒和歌伎,专程前来观看。
直到所有的表演结束,祭祀仪式完成,大家才纷纷散去,只留下主持社日活动的几位父老,在亭中分享祭祀神灵后的供品,享用剩余的酒菜,尽情畅饮,一醉方休,这是多年来的传统习俗。
这天,为了邀请王维翰秀才来书写石碑,还特意请来了当地有名的歌妓谢天香在席间作陪。没想到,王秀才被朋友留住,迟迟未到。父老们虽然摆好了酒席,却不敢先喝,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谢天香见状,问道:“祭祀仪式都结束了,为什么还不开始喝酒呢?”父老们回答:“我们在等王秀才来。”谢天香又问:“哪个王秀才?”父老们解释道:“就是那位有名的、擅长写字的王维翰秀才。”谢天香说:“我也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惜一直没见过面。不过今天的社酒,为什么非要等他来才喝呢?”父老们说:“他答应在石碑上题写‘秾芳亭’三个字,现在墨已经磨好放在这里了,就等他来动笔,写完之后大家再喝酒。”
谢天香兴致勃勃地说:“既然他还没来,我来试着写几个字玩玩怎么样?”父老们惊讶地问:“大姐也会书法?”谢天香谦虚地说:“不敢说精通,只是粗略学过一些,随便写写罢了。拿过大笔来让我试试,就当是取个乐子。等王秀才来了,把我写的字擦掉,他再重新写也无妨。”父老们无奈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大笔,只能等王秀才自带笔来用。”
谢天香看到瓦盒里的墨汁浓黑发亮,不禁涌起一股创作的冲动,可惜没有合适的大笔。她灵机一动,从袖中取出一条软纱汗巾,巧妙地将巾角团成笔的形状,走到瓦盒边蘸满浓墨,在石碑上一挥,“秾芳”两个大字便跃然石上。她正准备写“亭”字时,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鸾铃声,有人喊道:“看,王秀才来了!”
谢天香立刻停笔,抬头望去,只见王秀才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转眼间就来到了亭前。他从容下马,走进亭中。父老们纷纷上前,依次与他相见。谢天香最后上前见礼。王秀才看到谢天香的容貌,谢天香看到王秀才的仪表,两人心中都暗自倾慕,这自不必多说。
王秀才看到石碑上已经写好了“秾芳”两个大字,墨迹还未干透,赞叹道:“这两个字笔力非凡,有这样的高手在此,何必还要我来动笔?可为什么不写完呢?”父老们解释道:“等了您好久都没来,谢大姐就先试着写了写。刚写完两个字,您就来了,所以就停下了。”谢天香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自量力,在这里随意写着玩,让秀才见笑了。”
王秀才认真地说:“这字写得既有颜真卿的风骨,又有柳公权的筋力,每一笔都合乎书法规范,不用再改了,就请您写完吧。”父老们却不同意:“我们一直仰慕秀才的大名,一定要请您来写!”谢天香也连忙推辞:“我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写写,怎么能当真呢!”
王秀才坚持道:“如果把这两个字抹去,实在太可惜了!要是我来写,未必能有这么绝妙,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为了不辜负父老们的盛情,就让我接着写完吧。我想问一下,刚才大姐用的是什么笔?请借给我一用,如果换一支笔,笔尖的触感不同,写出来的字风格就不一样了。”谢天香回答:“刚才没有笔,我是用汗巾角蘸墨写的。”王秀才高兴地说:“也好,也好!就借来让我试试。”
谢天香把汗巾递给王秀才,王秀才接过汗巾,在瓦盒中蘸满墨汁,写下一个“亭”字,续在“秾芳”二字之后。仔细一看,他写的“亭”字与谢天香先前写的“秾芳”二字,笔法浑然一体,就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没有丝毫差别。
父老中也有懂书法的行家,见状不禁大声赞叹:“怎么两人写出来的字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真是才子佳人,堪称双绝!”王秀才和谢天香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对彼此也更加留意。
父老们立刻叫来刻石匠,将这三个字刻在石碑上。同时,他们请王秀才坐在首席,谢天香作陪,大家开怀畅饮。酒席间,王秀才和谢天香兴致勃勃地讨论书法,两人都青春年少、容貌出众,自然越聊越投机。
父老们大多上了年纪,经历丰富,哪能看不明白两人的心思?见他们情投意合,便顺水推舟,撺掇二人结为夫妇。后来,两人果然携手相伴,白头偕老。这就是两位擅长书法的人成为一对夫妻的故事。
由此可见,天下但凡有一种高超的技艺,必定会有与之志趣相投的人相互呼应,而这种情况发生在夫妻之间,就更为难得。自古以来,书画琴棋被称为文房四艺。刚才说到的王秀才和谢天香,就是书法领域的一对夫妻。
若论绘画,元代的魏国公赵子昂和夫人管氏仲姬都擅长画画。至今,湖州天圣禅寺的东西两壁,还保留着他们的画作,一人画了一壁,一边是山水,一边是竹石,都成为了不朽的作品。
若论琴艺,当属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他们因琴音相通,卓文君深夜从临邛私奔,这段故事广为人知,我就不再赘述了。
现在,我要给大家讲一个下棋高手在棋盘上赢得一位妻子的故事。这段千里姻缘,天生一对,也是一段离奇有趣的佳话,说与各位看官听听。有诗为证:
世上输赢一局棋,谁知局内有夫妻?
坡翁当日曾遗语,胜固欣然败亦宜!
说起围棋,它蕴含着先天河图的奥秘:棋盘上共有三百六十一着,对应着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度;黑白两色棋子分别象征阴阳两仪,棋盘四角对应着四象。围棋的变化千变万化,其中的玄妙连神鬼都难以捉摸,所以仙家常常喜爱下围棋,这才有了王质观棋烂柯的传说。
相传,围棋是帝尧发明的,用来教导他的儿子丹朱。但这不过是荒诞的说法,难道在唐虞以前,连神仙都不下棋吗?而且,围棋这门技艺并非寻常人能轻易学会。如果一个人天性适合下棋,一上手就懂得基本规则,往往能走出精妙的棋着,棋艺也会一天比一天高超,直到达到巅峰。
不过,也有些人受限于自身的天赋,棋艺与顶尖高手相比,只差一子两子的差距,却再也难以提升。至于那些天赋较差的人,即便有顶尖的国手师父,花费多年时间传授秘诀,他们最终也只能达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水平,很难再有大的突破。
可以说,棋艺的高低就如同酒量一般,仿佛是前世就注定的,很难通过人力去改变。
宋朝时期,蔡州大吕村有个叫周国能的村童,自幼痴迷下棋。父母送他到村学堂读书,他一有空就和同伴们在地上画棋盘,捡来两种颜色的砖瓦块当作棋子,赌个胜负。放学之后,只要看到村里的老人们在下棋,他就会背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有时看到激烈处,他忍不住技痒,嘴里不自觉地说出妙着,还指手画脚地教别人,那些往往都是旁人想不到的绝妙走法。
随着时间推移,周国能的棋艺日益精湛,成了村里赫赫有名的下棋高手。曾经能让他几子的人,后来反而要他让子,还难以和他下成平局。整个村子找遍,都没人能成为他的对手。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棋名却已传遍乡里。
乡里人见周国能小小年纪,棋艺却高得惊人,纷纷传言他在田边捡枣时,遇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在草地上对坐下棋。他在一旁观看,道士笑着说:“这孩子也喜欢下棋?可以教他一些世间常见的棋局之势。”于是在棋盘上指点他攻守、杀夺、救应、防拒的方法。或许是他天生命中该有此机缘,道士所授他一听就懂,牢记于心。道士说:“从此你可在天下无敌了!”笑着离去。从那以后,周国能的棋艺远超常人。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小伙子吹嘘,不过是他天性适合下棋,又全身心投入,所以棋艺才越来越高,摸索到了其中的精妙之处,故意编出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来哄骗众人。这也是那些固执己见的人不肯信服的常见态度。但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周国能棋艺高超、无人能敌却是事实。
因为棋名远扬,再加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十分罕见,所以不少官员士大夫、王孙公子都来与他结交。还有那些不服输、甘愿赌钱的年轻人找他比赛,十两五两输给了他。周国能手头渐渐宽裕起来,待人接物也变得娴熟,性格也变得高傲,完全褪去了村童的气质,一副斯文模样。
父母见他渐渐长大,想为他娶妻。周国能却心高气傲,对父母说:“我们家出身低微,现在娶的妻子不过是农家女子,乡村打扮、质朴容颜,和我并不般配。儿子既然有这高超的棋艺,就该凭借它游历江湖,想来也不需要带太多盘缠。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会有天赐的缘分,等我遇到一个合心意、棋艺能与我匹敌的好女子为妻,才算实现了平生心愿!”父母见他口气不小,便不再提娶妻之事。
没过几天,周国能换上一身新行头,来向父母告别,准备外出游历。父母一看,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儿子。只见他头戴包巾,脚蹬方履,身穿浅色衣料、深色镶边的蓝袍,腰间系着一条坠着双股的黄绦,模样就像葛洪身边炼制丹药的仙童,又似董双成一同下凡的仙侣。
父母惊讶地问:“儿啊,你这样打扮,是要做什么?”周国能笑着说:“儿子想从此云游四方,找一个好妻子,成就美满姻缘!”父母说:“这是你的志向,我们也不好阻拦。只是一旦有了着落,就早点回来,别贪恋外面的繁华,忘了故乡!”周国能答道:“孩儿怎敢!”当天恰逢黄道吉日,他拜别父母,踏上行程,从此自称小道人。
一路上,他听说汴梁是帝王之都,必定有不少下棋高手,便先前往汴京。到了京城,凡是和他对弈的人,没有不输给小道人的,他的棋名也因此大震。与他往来的多是朝中权贵,东家请、西家迎,不是请他传授棋艺,就是找他赌棋,日子过得十分热闹。然而,他始终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没碰上心仪的女子。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小道人觉得自己的姻缘或许不在此地,于是离开汴京,又先后游历了太原、真定等地。一路行棋,所到之处无人能胜过他。他心中豪情顿生,暗想:“我听说燕山是辽国君主称帝的地方,繁华壮丽不输汴京,那里必定藏有顶尖的围棋高手。如今我在中原已堪称绝技,到了那里想必也不会输给别人。何不去一趟,找个天下无敌的高手一较高下,为中原争一口气,也能在异国他乡留下我的大名,流传千古?况且自古就说燕赵多美人,说不定我能凭借这棋艺,在王公贵族家中出入,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
打定主意后,小道人踏上北行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没过多久,便抵达了燕山。
燕山地势险要,左临沧海,右拥太行,北靠居庸关,南据黄河与济水,向来被称为天府之国,当时是辽国耶律部落的都城。宋朝时期,称辽国为北朝,两国以兄弟相称。自后晋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以来,辽国受中原文化熏陶已有百余年。所以辽国的名号,不再只是单于、可汗、赞普、郎主之类,辽人也和中原一样称帝称宗,官员职名大多与中原相似,衣冠文物、各种技艺,几乎与中原毫无二致。
辽国上下尤其喜爱围棋。如果有国内最顶尖的棋手,会被称为国手,还要被派到南朝,与中原棋手切磋较量。曾经有一位辽国王子棋艺高超,来到南朝挑战。南朝棋院的待诏顾思让是国内第一高手,却假称自己是第三手,与王子对弈。顾思让凭借一着解两征的妙棋,留下了着名的“镇神头势”,记录在棋谱之中。王子输给了顾思让,通过翻译询问,得知对方是第三手,便希望能与第一手对弈。南朝方面回复他:“赢了第三手,才能见第二手;赢了第二手,才能见第一手。如今你连第三手都赢不了,还见不到第二手,又怎能见到第一手呢?”王子信以为真,叹气道:“我北朝第一高手,竟然赢不了南朝第三手,再下棋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摔碎棋盘,认输回国。却不知自己被中原人瞒过了。
当时,辽国围棋第一高手是一位女子,名叫妙观。她经亲王举荐,受朝廷册封为女棋童,开设了一家棋馆,教授弟子。围棋有三十二种基本走法,各有名称,如“冲”“干”“绰”“约”“飞”“关”等。妙观就用这些方法教导学生。许多王侯府中会送子女来学棋,还有大户人家、普通百姓家喜欢下棋的少年,也都来拜她为师,学生数不胜数,大家都尊称她为“师父”。
妙观也以师者自居,举止端庄,矜持自重,不苟言笑。她一心等待旗鼓相当的对手,轻易不肯嫁人。她棋名远扬,许多人倾慕她的才华与美貌,却因棋艺不如她,不敢开口求亲。她空有美名,收下众多弟子,每晚却只能独守空房。有一首《西江月》词,专门描写妙观的出众之处:
丽质本来无偶,神机早已通玄。枰中举国莫争先,女将驰名善战。玉手无惭国手,秋波合唤秋仙。高居师席把棋传,石作门生也眩。
话说小道人来到燕山,在一家饭店住下后,就听说了妙观是辽国国手的事,心中十分留意。他来到妙观的棋馆前,果然看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在教学生下棋。小道人一见倾心,顿时失了魂魄,恨不得立刻与她亲近。但他心中暗想:“先不能露出意图,且看看她的棋艺如何。”于是,他默默站在一旁,袖着手,冷眼观察。
他发现妙观的棋艺还有不足之处,却没有立刻说破。一连几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不经意间说出了几着妙棋。妙观没想到一个小伙子竟能指点出如此精妙的走法,抬头一看,见是个身着道装的年轻人,心中十分诧异,暗自思忖:“这奇怪的人从哪里来?”她强忍着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大大方方地指导徒弟们下棋。
妙观偶尔指点一着,小道人突然伸手争论道:“这一着不是制胜之法,走到第几路必然吃亏。”果然,棋局发展到那里,正如小道人所说。妙观心中大惊:“这少年真是奇才!不知从何处而来。若再让他在这里观看,我的不足之处就会暴露,以后还怎么为人师表,岂不让人笑话?”她大声喝道:“这里是教棋的地方,哪来的闲人在此捣乱?”随即叫来两个徒弟,把小道人赶了出去,不许他再观看。
小道人冷笑道:“自己棋艺不精,反倒怪别人指点,看你能躲得过我?”他背着手走出来,心中暗想:“好一个美貌女子!虽然棋艺不如我,但女子中有这样的水平也实属难得。我一定要在这棋盘上赢得她,若不能如愿,誓不还乡!”
他走到棋馆对门,向一位老者打听:“这里的店房能租给别人吗?”老者问:“租来做什么?”小道人说:“我来看棋,想租个房子住下,早晚偷偷学两招。”老者笑道:“好啊!对门的女棋师是我国第一高手,号称天下无敌。小师父年纪轻轻,要在江湖上闯荡,确实该跟她学些本事。我没有儿女,只有老妻靠缝纫为生,和女棋师关系很好。这间门面房空着,专门供远来看棋的人休息,赚些茶水钱。小师父要是想租,长期租下也行。”
小道人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个包裹,挑出一块较大的银子,当作定金交给老者,随后返回饭店,取来行李,安置在对门的店中。一切收拾妥当后,他见店里有现成刷白的木牌,便向店主人借来,准备写个招牌。老者疑惑地问:“要招牌做什么?难道还有别的拿手本事?”小道人回答:“我打算在这儿教下棋,和对门的棋师比试比试。”老者惊讶道:“可别开玩笑,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对手去!”小道人胸有成竹地说:“您别管,把牌子借给我就行。”老者叮嘱道:“牌子闲着也是闲着,尽管用,但可别惹出麻烦,成为大家的谈资。”小道人连连应道:“放心,放心。”
他取出笔墨纸砚,将墨汁研得浓黑,把笔蘸得饱满,挥毫写下一张招牌,竖立在店面门口。这块招牌一立起,引出一段奇妙缘分——有棋艺精湛的佳人,为棋盘胜负倾心;有远道而来的游客,借棋局成就美满姻缘。那么,招牌上究竟写了什么呢?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汝南小道人手谈,奉饶天下最高手一先。
老者瞧见招牌,忍不住说道:“人家是天下最高手,你还要让人家一先?这大话可说得够大!只怕你连我家女棋师这关都过不了。”小道人自信满满:“正因为要让着你家女棋师,才敢称高手。”老者将信将疑,转身进里屋,把这番对话讲给老妇人听。老妇人说:“从远方来的人敢说大话,说不定真有两下子。”老者却不以为然:“年纪轻轻的,能有多大本事?”老妇人反驳道:“人不可貌相,有智慧不在年龄大小,咱们女棋师不也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老者嘟囔着:“让这么个年轻人和对门较量,简直是笑话,且看他接下来怎么表现吧。”
这边招牌刚立起,消息就立刻传到了妙观耳中。妙观见招牌上写着“饶天下最高手”,明白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暗想:“我在这儿声名远扬已久,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小家伙,专门来找茬?”她恨不得立刻与小道人一决胜负,但转念又一想:“他昨天观棋时,随意指点的几招都出乎我意料。要是贸然和他对局,侥幸赢了,砸了他的招牌、赶他走倒不难;可万一输了,这名声一旦传开,我还怎么立足?此事不能冲动,得先派人探探虚实,再做打算。”
妙观有个弟子张生,是她门下棋艺最出色的,除了妙观,几乎无人能敌。妙观把张生叫来,说道:“对门那个汝南小道人说大话,不知他真实水平如何。我想和他一决胜负,但不能太莽撞。以你的实力,和我相差无几,你先去试试,看看你们谁更厉害,也能借此判断他的棋艺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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