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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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床前无孝子。</p>

葬礼上，哭天抢地表现得极为夸张的，往往不是常年伺候在侧的子女。</p>

反倒是那些日复一日照顾服侍、将老人给送走的，在丧事上很难哭的出来。</p>

任何能加上“价值”后缀的东西，都是有限的，比如情绪。</p>

消耗久了，自然也就消耗空了。</p>

就像此时的阴萌，她笑了，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一种解脱和庆幸。</p>

她爷爷被困在棺材里，她则被困在棺材铺里。</p>

爷孙俩，各自都在煎熬。</p>

现在，终于双方都得到了解脱。</p>

庆幸则是因为，她撑到了最后，她没有流露出不耐，没有表现出低落，她一直以积极阳光的姿态每天帮爷爷换尿布擦身子，趴在棺材边给爷爷说话。</p>

她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毕竟她是爷爷带大的，她会为某一刻心底忽然升腾的麻木与厌恶而感到自我恶心，然后是对自我的批判与教育。</p>

她很害怕自己会撑不住，她不希望在自己爷爷面前展现出不符合“乖孙女”的一面，哪怕仅仅是丝毫，都绝不允许。</p>

现在，她赢了。</p>

赢得了余生问心无愧。</p>

谭文彬率先上前也同样笑着说道：“老爷子走得安详，是喜丧了。”</p>

润生：“办丧事吧。”</p>

丧事很简单，因为真的没外客，阴萌不需要缠黑纱系白绳去下跪请人。</p>

店铺招牌两侧，挂上了两盏白灯笼。</p>

门口摆着一个花圈，留款是三个人的名字，挽联是李追远写的，因为四个人里，就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p>

铺子里本就有台老旧音响，现在被摆在外头，放起了哀乐。</p>

但这里是丰都，又是鬼街，门面还是棺材铺，哪怕布置这么多东西出来，路过的人也不会认为是死了人，会下意识认为这是在搞活动增添氛围。</p>

一时间，进店看看的客人比往常都要多出一些。</p>

给老头换好寿衣后，阴萌就穿上孝服盘腿坐在灵堂前。</p>

谭文彬和润生相对而坐烧着纸钱。</p>

纸灰屑飘转，屋子里有些燎闷。</p>

恰好外头下起了雨，李追远干脆合上族谱，搬起小板凳往店门口一坐。</p>

雨水带来了清新的空气，也浇谢了街上的行人。</p>

润生问道：“你们这里丧事怎么安排，要停灵多久？”</p>

阴萌：“我想今晚就给爷爷下葬。”</p>

润生提醒道：“这不符合规矩。”</p>

除非世道混乱、事急从权，否则真没听说过哪里会当天死当晚就葬的。</p>

阴萌：“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p>

谭文彬马上附和道：“生前尽孝的就是有底气，也确实不用演戏了”</p>

润生问道：“那我给你推过去，你家祖坟在哪里？”</p>

阴萌摇摇头：“我家没有祖坟，我家传统是水葬。”</p>

润生：“哪个水域？”</p>

阴萌再次摇头：“我不知道，爷爷在的时候没跟我细说过这些。”</p>

坐在铺门口背对着众人听雨的李追远开口道：“九拐河。”</p>

阴萌好奇道：“小远，你是怎么知道的？”</p>

“你家族谱上有写。”</p>

“有写？族谱我是看过的，我不记得有些这个。”</p>

“是后头的笔记，你们家一个明朝的先人，记录了自己父亲下葬的流程，写得很详细。”</p>

“哦，怪不得，那些笔记我是没看，太多了也太密了，字也很难看懂。”</p>

李追远：“你阿爷，确实太粗心大意了。”</p>

明明自己早已一把年纪了，这些身后事的安排居然不提前告知孙女。</p>

当然，也可能老头早就不看重这些规矩了，毕竟连族谱都能说借就借。</p>

儿子“失踪无音讯”，唯一的血亲还是孙女，他自个儿又身体不好，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家族传承断绝的准备，否则也不会连走阴之法也不教给阴萌。</p>

“那，你来帮我安排爷爷的下葬好不好，小远？”</p>

润生：“叫哥。”</p>

谭文彬打了个样：“小远哥，中午想吃啥，我去买。”</p>

阴萌起身离开蒲团，走到李追远身侧，半蹲下来：</p>

“小远哥，帮帮我。”</p>

李追远点点头。</p>

阴萌舒了口气，扭头对谭文彬喊道：“去那头王嬢嬢卤菜店，我想吃猪蹄。”</p>

谭文彬撑开伞，走入雨幕。</p>

不多时，他就提着一大袋吃的回来了。</p>

没酒，但有好肉好菜。</p>

四人围坐一圈，塑料袋撩开，就摆在地上。</p>

米饭是家里的，润生亲自煮的，没敢让阴萌插手。</p>

一大盆米饭被端上来，李追远和阴萌一人半碗，余下几乎没怎么减的这一盆，则全部交给润生和谭文彬。</p>

吃饭时，谭文彬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继续开这棺材铺么？”</p>

阴萌停下啃猪蹄的动作，偷偷看了一眼李追远，小声道：“我都喊哥了。”</p>

“啥意思？”谭文彬一时没听懂。</p>

润生：“赖上了。”</p>

阴萌伸腿踹了一下润生。</p>

谭文彬有些意外道：“你咋想的，想跟我们走？这儿离南通可挺远的。”</p>

阴萌无所谓道：“反正我现在也没亲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去哪儿都可以，我也没什么朋友，就你们仨。”</p>

谭文彬有些为难道：“可是，李大爷家里已经有我一个吃干饭的了。”</p>

阴萌：“我可以干活儿啊，帮忙做饭什么的。”</p>

润生：“……”</p>

谭文彬：“……”</p>

李追远也不得不开口道：“跟我们回家后，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千万不要手痒了去做饭。”</p>

连谭文彬那种铁胃都扛不住，怕是阴萌到家做一顿饭，就能直接把自己和太爷给送走。</p>

“你答应啦？”阴萌开心地问道，“那我就跟你们去南通了。”</p>

“嗯，好。”</p>

老头，你这孙女，其实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p>

饭后，门外音响继续放着哀乐，大家则坐在灵堂前打起了牌。</p>

起初玩的是四人斗地主，打了一阵后，三人就默契地把李追远给排除，玩起了三人斗地主。</p>

到下午时，三人才散场。</p>

店铺里的东西需要处理，那些手工品本就不值几个钱，送人都可以，店铺里真正值钱的，还是棺材，老头用掉一口，还剩四口。</p>

好在，棺材在时下可是硬通货。</p>

谁家都有老人，而老人在死前都会为自己提前准备好寿材。</p>

为了尽快出手，阴萌直接打了五折，四口棺材很快被卖掉，拿的还是现钱。</p>

润生和谭文彬就推着车，将四口棺材分别送到人铺子上去，是的，都没出鬼街，就被其它商户给买下了。</p>

他们也不怕棺材临时摆店外会影响生意，在这儿，寻常得就跟摆了个招财猫似的。</p>

阴萌坐在那里数着钱：“还好，下个月房租还没给，到时候屋子里余下的玩意儿，就都留给房东了。”</p>

润生将中午剩下的熟菜都丢下去，煮了一大锅杂烩粥。</p>

吃饱喝足后，外头天也全黑了。</p>

阴福海的棺材被放在推车上，润生一个人在前头推车，谭文彬在后头推，阴萌跟着车走，李追远则坐在棺材盖上，手里撑着伞。</p>

不是男孩拿大和故意偷懒，而是下葬的路本就不好走，他需要坐得高看得远来规划。</p>

夜间下葬，还是在鬼街，要是闷头乱撞，天知道会碰到什么。</p>

明儿个就要返程了，李追远可不想在今晚再遇上点突发节目。</p>

出了街，离了县，过了村，棺材被运到了那处河滩，一路平安顺利。</p>

前头就是九拐头，当地人又叫九龙拐，顾名思义，就是河段在这里蜿蜒曲折，极端的弯转很多。</p>

过了这九龙拐，这条河余下就一路笔直，可直汇长江。</p>

从风水上来讲，这里蓄势建垒，冲淤待放。</p>

在这儿水葬，寓意死者荡涤生前尘埃，洗去一切因果。</p>

见到实景后，李追远感到些许奇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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