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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州的十万大山像一张被血浸透的兽皮,死死裹住了傅友德的几十万朝廷大军。

三天!

仅仅三天,朝廷在十万大山的生存空间,就被压缩到了极致。

那条得了神魔利器的疯狗——水洞宋远见,仗着掌心雷开道、雷火铳割草,用最蛮横的打法,把朝廷的三条战线撕扯得千疮百孔。

麦新城,彻底丢了。

残余的两千多守军拼死突围,像被猎犬追撵的兔子,连滚带爬扑进龙里城时,连随身刀刃都丢了大半。

尸体被那条疯狗命令剥光了铠甲高高挂在坍塌的城头残桩上,赤条条一排,如同风干的腊肉,血腥味隔着十几里地都能闻见。

城,彻底插上了宋氏的狰狞狼头旗。

龙里,成了绞肉磨盘。

宋氏的亡命徒根本不讲道理,发现城门难啃,直接用土法炸开缺口,无数獠牙般的豁口在城墙面上张开。

傅友德带来的两万精锐顶在最前面,他亲自督战砍了十七个临阵退缩的校尉脑袋,才堪堪把那不断汹涌扑来的黑色人潮暂时堵在几处豁口外。

但城头已是断壁残垣,滚石擂木耗尽,连熬制金汁的大锅都被砸漏了好几口。

活着的人铠甲缝隙里都塞满了干涸发黑的血块和内脏碎末,眼神混沌,除了恐惧还剩点麻木。

城里能拆的门板、房梁几乎全堵豁口上了,守军用带血的手从瓦砾堆里抠着半碎的砖块当武器。

龙里成了一座快要散架的骨架之城。

平越卫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去。

依靠着外围坚固的堡垒群,层层消耗宋远见从侧面扑来的偏师。

打退了十三波亡命冲锋,尸体叠在堡垒护墙下几乎成了斜坡。

堡垒中的守军依靠地利勉强撑着,但箭矢消耗见底,火药库被一支冷箭引燃炸塌了半边,剩下的火药只够应付一两次大的冲锋。

城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不少兵户拖家带口冲击仅剩的粮仓,被乱箭射死一片。

困兽!

傅友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个字的分量。

他这只盘踞在黔州的朝廷雄鹰,如今被一群拿了神魔镰刀的恶犬狠狠撕咬,死死按在了泥泞里拔不出爪子。

“侯爷!西豁口…西豁口又冲上来了!兄弟们手里的家伙实在不够看了,拿…拿什么挡啊!”

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都尉几乎是滚爬进临时帅府,声音带着哭腔和砂砾摩擦的嘶哑。

帅府挤满了人,血腥气和汗臭冲天。

灯火昏暗,墙壁上新添了不少刀砍箭痕。

傅友德没在帅位,他直接搬了张缺腿的破椅子坐在巨大地图前,身影佝偂,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狼。

桌上那盏蒙尘的油灯,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塌陷的颧骨映照得格外狰狞。

手里紧攥着一份血染的急报。

“报——”

“报——”

“龙里南门第三道石栏被炸开了口子!宋蛮子的人头梯子搭起来了!堵…堵不住了!”

“侯爷!平越卫那边发来第四道求援讯,说是听到动静,宋蛮子的主力像是全冲龙里来了!再没支援,平越也…”

“够了!”

傅友德猛地将那份染血的急报拍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扎得满屋将领心头一寒。

房间里霎时死寂,只有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都听见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烟尘血污的疲惫脸庞,鹰隼般锐利,

“三处同时告危,每一处都火烧眉毛。你们,都指望本侯凭空变出援兵?还是指望那些蛮子突然变成菩萨,放下刀枪?”

没人吭声,死一样的沉默。

“水溪…赵城!”

傅友德几乎是咬着槽牙吐出这个名字,“那条疯狗身上的牙,全是姓赵的给的!

雷火铳的弹丸,炸塌城墙的妖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宋远见哪来的这些东西?

是水溪!源源不断在给他续命!”

他指着地图上水溪的方向,指尖微微发抖。

那地方像一块巨大无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侯爷…”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副将艰难开口,

“水溪在十万大山西部,我们过不去。难道…难道我们就困死在这里等……等朝廷的大军折损于此?

营中流言已经有些压不住了,说什么朝廷不管我们了……

再这样下去……”

哗啦!

傅友德猛地站起,带倒了缺腿椅子,木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身形晃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煞白。

这一下惊得所有将领心头一跳。

“压不住?”

傅友德猛地喘了两口粗气,眼神像要吃人,死死盯着那副将,

“压不住也要压!谁敢乱我军心,本侯亲自斩了他祭旗!”

暴怒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他强撑着站稳,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刀锋刮过骨头的凛冽:

“本侯…上书!向朝廷上书!八百里加急!”

他几乎是挣扎着喊出来:“水洞宋氏勾结水溪妖人,挟妖法妖器逞凶!妖雷炸城,妖铳裂甲!

黔地局势糜烂…非十万京营精锐携重器、重炮南下,无法弹压!”

“十万京营”和“重炮”这几个字,仿佛抽掉了他最后的气力。

让朝廷动用拱卫京师的老底子,无异于自承无能。

可没有办法了!

这条有了神魔獠牙的疯狗,靠他这点兵和黔州残破的底子,啃不动了。

再犹豫,真就是死路一条!

“备笔墨!”

傅友德低吼,喉咙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本侯…亲自写这道求援血章。

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把妖雷妖铳的威力,原原本本写清楚。

再让军中擅丹青的画匠,把那些炸毁的城墙豁口,把雷火铳打穿的精铁板甲,给我原样画出来。

让京师的老爷们睁眼看看!”

“是!”手下人连滚带爬地去准备。

看着桌案上铺开的空白奏章和染血的墨,傅友德提起那支沉甸甸的御赐狼毫笔,只觉得手腕有千钧重。

这一笔落下,承认失败,折损朝廷几十万大军,已是弥天大罪。

更怕的是,京师那些本就视他为眼中钉的文官会借机将他钉死在这黔州泥潭里。

他闭了闭眼,狠心落笔!

那墨字如同刀刻斧凿,每一笔都带着屈辱和决绝。

笔才落下几行,“喀!”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根伴他征战多年、坚韧无比的御赐狼毫笔,笔杆竟应声从中折断。

一滴浓黑的墨汁,如同绝望的血泪,重重砸在苍白奏章的中央,迅速晕染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所有人都愣了。

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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