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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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的裙裾扫过青玉砖上凝结的冰露，起身时带起一缕沉水香，那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指尖轻点案上玛瑙砚台，未干的墨迹在琉璃灯下泛着幽蓝光泽。\"臣妾献丑了。\"她嗓音清泠似檐下风铃，眉间花钿随烛火摇曳，\"月华流瓦夜未央，珠箔飘灯照影长。

欲问琼楼谁裁雪，原是蟾宫桂枝香。\"

最后一个尾音消融在冰鉴袅袅升腾的白雾里，那空灵的声音仿佛还在宫殿内回荡。

皇帝搁下把玩的伽南香珠，掌纹间沉淀的龙涎香气拂过安陵容低垂的鬓角，他眼神中带着赞赏，嘴角上扬，\"好个'原是蟾宫桂枝香'，苏培盛，把前儿暹罗进贡的螺子黛赐予莞常在。\"

华妃的翡翠十八子手串重重磕在案几上，惊得脚边白猫弓起脊背。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揪住波斯猫后颈，雪团似的绒毛间露出半枚暗红痕迹，她眼神中满是愤怒和嫉妒，咬牙切齿地说道：\"到底是汉军旗的才女，这诗做得比御花园洒扫宫女写在蕉叶上的打油诗还精巧些。\"护甲刮过猫耳时，畜牲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纵身扑向淳儿案前未吃完的玫瑰酥。

安陵容望着滚落裙裾的碎酥渣，耳畔蓦地响起前世冷宫漏雨的滴答声，那滴答声如同催命符，让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回忆。

那时甄嬛也是这般立在滴水檐下，念着\"逆风如解意\"的诗句，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满地红梅残瓣。

她攥紧袖中香囊，藏红花粉末混着冰鉴寒雾渗入指缝，在掌心凝成朱砂似的血珠，那血珠如同她心中的仇恨，愈发浓烈。

\"安答应。\"皇后和缓的呼唤惊碎了记忆残片。

安陵容抬眸时正撞上皇帝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像极了前世她跪在养心殿阶前献香时，穿透湘妃竹帘的晨光，这熟悉的眼神让她心中一凛，强打起精神。\"臣妾愿献歌一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冰碴般清冽，恍若碎玉溅落在青铜冰鉴上。

第一声\"劝君莫惜金缕衣\"甫出，殿角鎏金蟠龙烛台突然爆开灯花，那火花四溅，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安陵容的视线掠过华妃绷紧的下颌，落在皇帝腰间晃动的双鱼玉佩上。

那枚前世被她亲手系上断发结的玉佩，此刻正随着她的歌声轻轻震颤，仿佛冰面下涌动的暗流，这玉佩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前世的悔恨，又有对未来的迷茫。

\"好！\"皇帝击掌时，玉佩缠着的明黄丝绦拂过案上礼单，将\"年羹尧\"三字洇开的墨迹掩去大半，他满脸笑容，眼神中满是赞赏，\"此曲当配得上'昆山玉碎'之喻。

苏培盛，把内务府新贡的云锦取两匹赏安答应。\"

华妃的缠臂金钏撞在青玉酒盏上，发出裂帛似的锐响，她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道：\"臣妾竟不知松阳县丞之女能习得这般昆腔，莫不是...\"她凤眸扫过安陵容袖口金线茉莉纹路，护甲突然刺入白猫脊背，\"豢养的雀儿学舌久了，倒比真凤凰唱得还婉转些？\"

剧痛的白猫猛地蹿上鎏金梁柱，打翻的琉璃灯将满地冰露映成血泊。

安陵容望着自己裙裾上渐次晕开的樱桃酪残渍，忽觉那抹猩红与素银簪里的指甲尖重叠成前世冷宫梁上悬着的三尺白绫，那恐怖的画面让她的心跳几乎停止，全身冷汗淋漓。

她喉间涌起铁锈味，却听见淳儿脆生生的嗓音穿透凝滞的空气：

\"华妃娘娘这话好没道理！

安姐姐在闺中就常给街坊娘子们调香谱曲，松阳县志里都记着呢！\"小丫头杏眼里跳动着天真火光，全然不知自己扯断了珍珠璎珞，浑圆的鲛珠正一颗颗坠入冰鉴融水，那珠子落水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无法缓解此刻紧张的气氛。

\"淳常在怕是醉了吧？\"皇后抚着伽楠香珠轻笑，点翠凤钗垂落的珍珠流苏却纹丝不动，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剪秋，扶她去偏殿醒醒酒。\"话音未落，殿外惊雷劈开浓云，电光将剪秋鬓间银簪映得惨白——那簪头茉莉花纹与安陵容袖口刺绣如出一辙。

华妃的护甲深深嵌入紫檀木案，正要开口却被皇后截断：\"妹妹宫里的波斯猫怕是惊了，本宫瞧着倒像...\"她指尖轻点礼单上凝固的血渍，珊瑚手钏碰触墨迹时发出细微的黏腻声响，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像极了当年齐妃养的松子呢。\"

皇帝突然起身，玉佩撞击声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夜枭，那夜枭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他明黄衣摆扫过安陵容跪伏的脊背时，带起的龙涎香风里裹着丝血腥气，他脸色阴沉，语气严肃，\"朕想起养心殿还有折子未批。\"经过华妃身侧时，他余光瞥向仍在梁上炸毛的白猫，\"畜生若养不熟，不如早些处置了。\"

暴雨在宫宴散场时转为淅沥，细密的雨丝打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安陵容踩着漫过绣鞋的合欢残瓣，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转身望见剪秋提着羊角灯立在游廊转角，灯影将琉璃窗上浮动的茉莉花纹投射在潮湿的宫墙上，宛如一张正在收拢的蛛网。

\"小主留步。\"剪秋的声音比檐下雨滴更冷，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漠，\"皇后娘娘让奴婢传话，茉莉虽香，终究要倚着乔木才能开得长久。\"她抬手整理安陵容被风吹散的披帛时，羊角灯突然照亮袖口一道新鲜抓痕——三道并行的血痕，像极了猫爪的形状。

安陵容福身谢恩时，舌尖抵住齿间藏着的银簪。

那半枚指甲尖刺破唇肉的刹那，她忽然读懂皇后瞥向白猫时眼底的幽光。

雨幕深处传来猫儿濒死的呜咽，与前世她蜷缩在冷宫角落时发出的哀鸣渐渐重合，最终被淹没在更鼓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