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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祖着急地问:“那可怎么办?”和尚沉思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我有个办法。明天找个东西把骸骨装起来,我背着,咱们一路化缘回京城,你看怎么样?”李承祖感激地说:“师父您肯这么帮忙,我就是死了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和尚说:“我受你父亲的知遇之恩,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第二天,和尚向邻居要了一个破竹笼、两条绳子,又借了把锄头,买了些纸钱,锁上庵门,带着李承祖出发了。走了几里路,到了另一个村落,这里更是荒无人烟。到了土墙边,和尚放下竹笼,李承祖就哭了起来。和尚把纸钱点着,拜祭一番后,拿起锄头挖开泥土,露出一堆白骨。他从脚开始,一节一节地把骨头放进竹笼,盖上笼盖,用绳子牢牢捆好,然后背在背上。李承祖扛起锄头,和和尚一起回到庵中。和尚收拾好衣钵、被褥,打成一个包裹,又找了根竹子,把包裹挑在肩上,走出庵门。他把锄头还了回去,又和邻居们一一告别,拜托他们帮忙照看庵子。

两人离开后,一路上靠化缘,不仅够花,还有些结余。不知不觉,就到了保安村。李承祖惦记着老妇人的恩情,特意去道谢告别。没想到一打听,老妇人自从他走后,天天挂念,结果得了病,已经去世了。老妇人的几个亲戚帮她操办了后事,把她送到郊外火化,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李承祖从邻居那儿得知这个消息,朝着老妇人埋葬的方向,遥拜了一番,痛哭一场后,才又重新上路。

他们走了三个多月,终于到了京城。离城还有十里地时,看到路边有个酒店,和尚说:“公子,咱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两人进了酒店,把竹笼放在桌上。和尚对李承祖说:“本来应该送你回家,到你父亲灵前磕个头。可我以前是军人,虽然出家了,但说不定还有人认得我。要是被当成逃兵抓起来,就麻烦了,所以只能在这儿跟你告别,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李承祖流着泪说:“师父您说的有道理,可您这么帮我,要是能到我家,还能稍微报答一下。现在在这儿分别,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和尚说:“别这么说,我这么做,一是为了报答你父亲当年的恩情,二是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太不容易了。我可不是贪图你的什么财物。”

正说着,酒保端上酒菜。和尚先在竹笼前祭奠,一连叩了四五个头,起来后又和李承祖拜别,两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泪。喝了几杯酒,算清酒钱,和尚又花钱雇了一头牲口让李承祖骑,找了个脚夫背着竹笼,自己背上包裹,一起出了店门,挥泪告别。这正是:欲收父骨走风尘,千里孤穷一病身。老妪周旋僧作伴,皇天不负孝心人。

且说两头事。苗全当初抛下李承祖后,雇了牲口匆忙赶回家中。他对家里人说,已经到了战场,但根本找不到李雄的骸骨,小官人李承祖又因病身亡。因为缺少盘缠,没办法把遗体带回来,只好就地埋葬了。苗全还偷偷把实情告诉了焦氏。

玉英姐妹本来就日夜思念去世的父亲,平日里又不断遭受焦氏的打骂,生活苦不堪言。听到弟弟的噩耗,更是悲痛万分。焦氏也假惺惺地哭了一场。家里的仆人们见男主人战死,小主人又去世,纷纷另寻出路,离开了李家。一时间,偌大的李府只剩下苗全夫妻、两个奶娘,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焦氏一心盼着儿子亚奴快点长大,继承官职,让家里重新热闹起来。她又听说兵科给事中向皇帝上奏,请求优厚抚恤阵亡将士。皇帝下令让兵部核查回复。焦氏赶忙拿出大量金银,让哥哥焦榕在兵部上下打点,想为儿子谋个指挥的职位。焦榕平时就靠替人办事捞好处,就算是亲妹妹,他也不会放过从中获利的机会 。

这天,焦榕来给妹妹通报事情进展,焦氏准备了酒菜招待他。这兄妹俩都是酒量大得惊人的人,从午后一直喝到下午申时,酒都快喝光了,还不肯停杯,又叫苗全去买酒。苗全提着酒瓶刚走出大门,准备下台阶,远远就看见一个人骑着牲口过来,仔细一看,骑在上面的小厮竟然是小主人李承祖。苗全大吃一惊,心里暗道:“原来这小子还活着!”他赶紧转身跑回府中,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焦氏。焦氏和焦榕紧急商量了一番,让苗全从后门出去买砒霜,两人则继续坐在那里喝酒,等着李承祖进门。

再说李承祖,终于到了自家门口,他跳下牲口,赶脚的背着装有父亲骸骨的竹笼跟在后面。走进府中,堂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李承祖心里一阵难过,暗自感慨:“爹爹去世后,家里竟变得如此冷清。”他让赶脚的把竹笼放在灵座上,付了钱打发人离开。李承祖走到灵前跪拜,想起一路上的艰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哭倒在拜台上。焦氏听到哭声,故意让丫头出去看看情况。

丫头跑到堂屋,看到李承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惊慌失措地喊道:“奶奶,公子的魂灵回家了!”焦氏对着丫头的脸啐了一口,骂道:“呸!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丫头着急地说:“他就在灵前哭呢,奶奶要是不信,一起去看看!”焦榕也假装惊讶地说:“我才不信有这种怪事!”于是,两人一起走到堂屋。

李承祖看到他们,含着眼泪上前拜见。焦榕连忙扶住他,说道:“一路上风餐露宿,别拜了。”焦氏挤出几滴眼泪,说道:“苗全回来,说你出了事,我日夜担心,后悔当初让你去。现在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那你找到你爹的骸骨了吗?”李承祖指着竹笼说:“这里面就是。”焦氏抱着竹笼,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玉英姐妹得知李承祖平安归来,又惊又喜,急忙跑到堂前,四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玉英问道:“苗全说你死了,怎么又活了?”李承祖便把路上生病,苗全不顾他死活,直到遇到和尚帮忙护送回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焦榕假装生气地骂道:“苗全这个奴才太可恶了!等我把他送到官府,活活打死他,给外甥出气!”李承祖感激地说:“要是舅舅能帮忙做主,那就太好了。”焦氏也在一旁说道:“你路上辛苦了,先去吃点酒饭,休息休息。”于是,众人一起往后院走去。

焦榕拉着李承祖坐下,玉英姐妹则自觉地避开。焦氏一边让丫头去热酒,一边自己悄悄走到后门。这时,苗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焦氏接过砒霜,嘱咐他过一会儿再进屋。焦氏回到厨房,支开丫头,把砒霜倒进酒壶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不一会儿,丫头把滚烫的酒端了过来。焦榕拿起一个茶碗,满满斟了一杯,递给李承祖,假惺惺地说:“外甥,舅舅借花献佛,这杯酒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李承祖连忙道谢,接过酒杯放在桌上,也想斟一杯回敬舅舅。焦榕却又拿起酒杯,直接递到他嘴边,说道:“我们喝得差不多了,壶里酒不多了,你趁热赶紧喝一杯。”李承祖不知有诈,一口气把酒喝了个精光。焦榕又斟了一杯,说道:“小孩子家,得喝个双杯才吉利。”说着又把酒杯推到他嘴边。李承祖因为是长辈相劝,不好拒绝,又把酒喝了下去。焦榕再去斟酒时,壶里只剩下小半杯,他还是劝李承祖把这点酒也喝了。

这酒一喝下去,李承祖立刻觉得腹中难受,大声喊着肚子痛。焦氏装作关心地说:“怕是路上闻了什么脏东西吧?”李承祖痛苦地说:“没闻到什么脏东西啊。”焦氏又说:“说不定不经意间闻到了,自己没察觉。”很快,药性发作,李承祖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钢枪刺穿,又像被烈火焚烧,疼痛难忍,他大喊一声:“痛死我也!”随后便跌倒在地。焦榕假装惊慌地叫道:“好端端的,怎么疼成这样?”焦氏则说:“肯定是犯了绞肠沙。”她急忙让丫头把李承祖扶到玉英的床上躺下。李承祖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嘴里直喊难受。玉英姐妹惊慌失措,根本按不住他。

不到半个时辰,李承祖五脏六腑仿佛迸裂开来,七窍流血,大叫一声后,便没了气息。一旁的玉英姐妹哭得死去活来,焦氏心里暗自高兴,却也假模假样地哭了几声。焦榕说道:“看这情形,肯定是冲撞了神灵,被丧煞盯上了。好在已经到家了,这还算幸运。不过他占了外甥女的床,不太合适,今晚就把他入殓了吧,省得大家害怕。”焦氏马上拿出一些银钱。这时,苗全已经从前门转了进来,他听到府里哭声震天,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焦氏看到他,把银钱递给他,让他赶紧去买一口棺材,又买了两壶酒给苗全喝,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苗全先把棺材放在一间厢房里,然后撸起袖子,大步走进玉英的房间,让玉英姐妹出去。他走到床边,也不擦拭李承祖身上的血污,也不给他换件干净衣服,双手一伸,就把尸体抱了起来。一来苗全有些力气,二来借着酒劲,三来李承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算太重,苗全很轻松地就把尸体抱到厢房准备入殓。玉英姐妹跟在后面,不停地哭泣。

谁知苗全拿了钱,却买了口小棺材,李承祖的尸体放进去后,两条腿还露在外面五六寸。苗全只好把他的腿竖起来,可这样又把棺盖顶得翘了起来。苗全折腾来折腾去,怎么都弄不好。玉英姐妹看到这凄惨的景象,哭得更伤心了。焦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出个办法。她把玉英姐妹和丫头都赶到外面,关上房门,让苗全把尸体拖到地上,拿起斧头,残忍地砍下李承祖的两条小腿,横放在他头下,这样倒像是个枕头。收拾妥当后,他们钉上棺盖,开门走了出来。焦榕随后回家去了。

玉英看到棺材已经钉好,心里暗自疑惑:“刚才尸体放不下,怎么把我们支开后,就能钉上棺盖了?难道他们会法术,把棺材变大了,把尸体缩小了?”她心里充满了疑问,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过了两天,焦氏准备好衣衾棺椁,重新装殓了丈夫李雄的骸骨,选了个日子,准备安葬在家族的坟地里。这时,朝廷对李雄抚恤的回复也下来了:只追赠李雄为忠勇将军,不允许子孙承袭指挥的职位。焦氏之前花了那么多银子上下打点,全都打了水漂。

到了安葬那天,亲戚邻居都来送行。李承祖的棺材也被埋在了父亲坟旁。偶尔有人问起李承祖的死因,焦氏就说他是路上得了病,到家就去世了。这些亲戚们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事,也没人去深究其中的真相。可怜李承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在家中惨遭毒手,丢了性命。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亲人却装作亲人,本该亲近的人却毫无亲情。万般皆是命中注定,半点由不得人啊。

俗话说“痛定思痛”,李承祖去世时,玉英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等到弟弟下葬后,她才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她心想:“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一回到家就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而且他口鼻都在流血,也不选个吉利时辰入殓,身上血污也不清理干净。棺材小了也不换,把我们支开后,不知道怎么随便就把弟弟装了进去。苗全之前说要送他去官府治罪,现在却再也不提这事,反而比以前更亲近,明显是母亲在背后指使。看他们这一系列举动,弟弟的死肯定有蹊跷。”虽然心里明白弟弟死得不明不白,但玉英却毫无办法,只能默默流泪。

焦氏成功谋害李承祖后,又盘算起来:“这个小崽子除掉了,剩下那几个小丫头,平日里受的那点折磨,不过是给她们点小教训。得让她们狠狠吃些苦头,才不敢轻视我。”从那以后,焦氏每天都找茬,动不动就拿皮鞭抽打玉英姐妹,把她们打得浑身是伤,还不许哭出声。要是她们敢哼一声,就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每天只给她们两碗稀汤薄粥,如果活没干好,打骂不说,连这点稀粥都没得吃。玉英姐妹身上的好衣服全被扒走,换上丫鬟们的旧衣裳。寒冬腊月,也只能穿三四层单衣,背上披一块破旧的棉絮。晚上睡觉只有一张草席和一条破被单,冷得受不了,姐妹俩只能像蛆虫一样蜷缩在一起,其中的苦楚难以言说。玉英姐妹实在忍受不了,好几次都想寻死,可又盼着有朝一日能熬出头,舍不得放弃生命,只能互相安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转眼残冬过去,新的一年到来,玉英已经十二岁了。这年二月,正德皇帝驾崩,嘉靖皇帝即位,下令在民间广泛挑选嫔妃。官府要求每家每户如实上报适龄女子,若有隐瞒,邻里都要连坐治罪。焦氏的邻居早就知道玉英才貌出众,就把她的名字报给了官府。很快,一张写着玉英名字的上选黄纸就贴在了李家门口。焦氏一看,立刻做起了皇亲国戚的美梦,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百般讨好玉英。她给玉英换上绫罗绸缎,顿顿准备美味佳肴,让她好好调养身体,还拿出银子让焦榕去礼部上下打点。

玉英虽然历经磨难,但天生丽质难自弃,调养了几天,气色就好了许多,再穿上华丽的衣服,宛如画中走出的美人。在官府选拔的众多女子中,玉英脱颖而出,被评为第一,官府准备好文书,将她送到礼部进行最终挑选。礼部官员见到玉英,觉得她容貌气质都无可挑剔,但考虑到她年纪太小,恐怕不懂得侍奉皇帝,就把她送回了家。焦氏花了不少银子,却没能让玉英入选,又气又恼,立马变回了从前的凶恶嘴脸,不仅收回了玉英的好衣服,断了她的好伙食,打骂也变得更加频繁。

常言说“坐吃山空,立吃地陷”,李雄在世时,家里的产业原本就不算丰厚。他去世后,焦氏一门心思都在算计几个孩子身上,根本没想过要经营家业。一家人只出不进,能撑多久?再加上为了争取封荫和送玉英选妃,又花掉了不少钱。日子一长,家里的积蓄渐渐见底,连两个丫鬟都卖掉换钱花了。到后来实在没办法,焦氏只能变卖祖屋。

苗全见李家败落,亚奴年纪还小,离承袭官职还早,觉得在这儿没什么盼头。趁着焦氏卖掉房子拿到钱的当晚,他偷偷溜进卧房,偷走银两,带着老婆逃到远方享福去了。第二天早上,焦氏才发现钱不见了。她无处发泄怒火,又把气撒在玉英姐妹身上,骂道:“你们怎么睡得像死猪,让他把东西偷走了?”说完又是一顿皮鞭。她一边让焦榕去官府报案抓人,可两个月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时,买主又来催着腾房,焦氏走投无路,只好和焦榕商量卖掉玉英。焦榕说:“玉英长得这么标致,慢慢找个好买家,肯定能卖不少钱。现在急着出手,能值几个钱?不如先把小的随便卖了换钱用。”焦氏听了觉得有理,就把桃英卖给了一户富贵人家做丫鬟。姐妹分别时,抱头痛哭,难舍难分,场面十分凄惨。

焦氏租了一间小房子,准备搬家。玉英看着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如今要拱手让给别人,心中满是伤感。她走到堂前,抬头看见梁间的燕子,正在修补旧巢,旁边还新筑了一个巢穴。玉英暗自叹息:“燕子不过是小小的禽鸟,秋天飞走,春天还能回来筑巢。我李玉英今天离开这里,恐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日子了。”触景生情,她提笔写下一首《别燕诗》:“新巢泥落旧巢欹,尘半疏帘欲掩迟。愁对呢喃终一别,画堂依旧主人非。”

焦氏为了依靠焦榕,搬到了他旁边的小巷子里,两家相距不过半箭之遥。隔壁是一户富贵人家的花园,新租的房子只有两间,生活十分不便,连打桶水都得去邻居家。焦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自然不愿亲自去打水,这些活儿全落在了玉英和月英姐妹俩身上。姐妹俩为了生活,也顾不上什么羞耻,只能抛头露面去做这些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卖桃英的钱也快花完了。一天傍晚,焦氏带着亚奴在门口闲站,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乞丐在街上乞讨,声音凄惨无比。一位邻家老妇人劝她:“天都黑了,谁还会施舍,赶紧回家吧。”小乞丐哭着说:“奶奶,您不知道我的苦。我爹规定我每天必须讨到五十文钱,少一文就要被打死,晚上还不给饭吃,差的钱第二天还得补上。现在还差六七文,我怎么敢回去?”老妇人听了觉得可怜,就给了她两文钱。旁边的人见状,也纷纷掏钱,不一会儿就凑了十几文。小乞丐千恩万谢,转身走了。

焦氏听了这番话,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动起了歪心思,心想:“这个小乞丐一天能讨这么多钱,我家月英长得也不怎么样,卖给别人也卖不了多少钱,不如让她也去乞讨,还能有个长久的进项。”正想着,月英打水回来了。焦氏说:“小贱人,看到那个讨饭的丫头了吗?她年纪比你还小,每天能讨五十文钱,你就不能想办法弄个三文五文回来?”月英委屈地说:“她是乞丐,靠别人施舍,我怎么能和她比?”焦氏厉声喝道:“你和她有什么不一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也得出去讨五十文钱,少一文就打死你!”

玉英姐妹一听要去乞讨,吓得面面相觑,眼泪夺眶而出,连忙跪下求情:“母亲,我们家世代为官,认识的人多,得讲究体面。要是出去乞讨,会被人笑话,辱没家门的。”焦氏冷冷地说:“现在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体面?怕什么被人笑话!”月英苦苦哀求:“母亲,您打死我吧,我死也不去!”焦氏大怒:“你这不听话的贱丫头,先让你尝尝苦头!”说完,抄起一根木柴,对着月英没头没脑地乱打。月英疼得受不了,只好哭喊着:“母亲饶了我,我明天去就是了。”焦氏这才放下月英,又冲着玉英骂道:“不让你去,是我好心,还敢在这儿多嘴!”说着,又把玉英拖倒在地,一顿毒打。

第二天一早,焦氏就把月英赶出门去乞讨。月英没办法,只能忍辱负重,每天沿街乞讨。要是讨够了五十文钱,还能相安无事;一旦少了,就会被打得半死。

时光飞逝,转眼间玉英已经十六岁了。这年三月下旬,焦榕五十岁生日,焦氏带着亚奴去给他祝寿。月英照常出去乞讨,只留下玉英看家。玉英等焦氏走后,关好门,回到屋里,手里拿着针线,思绪万千:“小时候,爹爹把我们姐妹当作掌上明珠,连大声说话都舍不得,生怕吓着我们。没想到遇到这个继母,我们受尽折磨。弟弟被她害死,妹妹不是为奴就是乞讨,好好的家被她弄得支离破碎,如今竟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们的命比草还贱。真不知道以后还会遭遇什么?”她又想:“活着看不到一点希望,不如死了干净。趁她今天不在家,我不如一死了之,也能摆脱这无尽的打骂。”可转念又一想:“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再忍忍,说不定就能嫁人,也许还有出头之日,怎么能轻易放弃生命?”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苦难,玉英哭了又想,想了又哭,满心都是绝望和无奈。

玉英一直哭到精疲力竭,整个人没了精神。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到院子里,望向隔壁的园子。只见园内花朵稀疏,绿叶繁茂,燕子呢喃,黄莺啼叫,游丝在空中袅袅飘荡,榆钱纷纷坠落。眼前这暮春景色,让她触景生情,忍不住吟出一首《送春诗》:“柴扉寂寞锁残春,满地榆钱不疗贫。云鬓衣裳半泥土,野花何事独撩人。”

吟完诗,玉英又感慨道:“自从爹爹去世,我每天都被继母折磨,曾经喜爱吟诗作词的兴致,早就被生活磨得消失殆尽。刚搬来这里时,我写了《别燕诗》,转眼间又过去一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叹息了一阵,担心耽误了针线活,急忙回到屋里赶工。这时,她看到桌上有张请帖,是焦榕邀请焦氏去吃寿酒的。

玉英从请帖后面裁下两折,找出笔和砚台,把刚才作的两首诗认认真真地抄录下来,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又叹了口气说:“古往今来,有多少聪慧女子,或是和姐妹互相写诗唱和,或是与丈夫吟诗作对,成就了许多流传千古的佳话。偏偏我李玉英命这么苦,空有才华却被埋没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惜又可悲。”她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许久,越发觉得生活无趣,随手把抄诗的纸折成一个方胜形状,藏在了枕头底下,却忘了收拾笔砚,就匆忙赶起了针线活。

傍晚时分,月英乞讨回家,紧接着焦氏也回来了。焦氏见玉英脸上泪痕未干,立刻恶声恶气地说:“谁又惹你了,在家装模作样给谁看?”玉英不敢回话,把做好的针线活拿给她检查。月英也把讨来的钱交上去,三人随便喝了点粥汤,又做了半夜的活计,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焦氏看到桌上摆着笔砚,拿起请帖一看,后面少了几折,怀疑玉英在上面写了她的坏话,质问道:“你昨天写了什么?快拿给我看!”玉英解释道:“只是随便写了首诗,没别的事。”焦氏立刻叫嚷起来:“是不是写情书约男人,故意毁我的帖子?”这两句话,说得玉英从耳根红到了脸。焦氏见她脸红,以为她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逼着她交出那张纸。又看到纸被折成方胜的形状,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抄起一根棒子,指着玉英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胆子这么大!我刚一不在家,你就写情书约汉子。老实说,对方是谁?你们勾搭上多久了?”玉英哭着辩解:“您这是从何说起,用这种没影的事来污蔑我,这不是冤枉人吗!”焦氏怒道:“证据都在这儿,还敢嘴硬!”说着就举起棒子,没头没脑地朝玉英打去。

玉英被打得无处可躲,好不容易挣脱,朝门口跑去。焦氏在后面喊道:“想去叫野汉子来帮你打我?”说着就追了上去,没想到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在一块砖头上,脑袋磕破了,鲜血满脸都是,她一边叫嚷:“打得我好啊!你给我等着!”月英赶紧上前把她扶起,焦氏还想接着追打玉英,好在亚奴死死拉住她:“娘,饶了姐姐吧。”焦氏怕拽着儿子一起摔倒,这才停下,站在原地对着玉英破口大骂。玉英躲在门旁边,委屈地哭泣。

邻居们平日里就经常听到焦氏虐待这两个女儿,今天又听见打得这么凶,都聚在门口议论纷纷。这时,焦榕恰好来了,推门走进院子。焦氏一见他,就大声嚷道:“来得正好!玉英这贱人偷汉子,还把我打成这样!”焦榕看到焦氏满脸是血,信以为真,也不问事情经过,抢过焦氏手中的棒子,冲过去揪住玉英就打。邻居们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说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刚被打了一顿,本指望你来劝劝,你倒好,还跟着打。就算是做舅舅的,也没有打外甥女的道理吧!”焦榕听了,觉得没面子,扔下棒子,灰溜溜地走了。

邻居们还在议论:“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家,没有一天不打骂这两个女儿,现在连舅舅都来凑热闹。照这样下去,这两个姑娘怕是活不成了。”另一个人说:“要是真出了人命,我们就联名写状子,不信姓焦的不用偿命!”焦氏把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怕邻居们真的闹起来,这才住了口,喝令月英关上大门,自己去擦洗脸上的血污,随后又打发月英出去乞讨。

玉英哭了一阵,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回到屋里继续做针线活,焦氏还在一旁不停地咒骂。到了晚上,玉英默默流泪,心想:“人活一辈子,终究难逃一死,何必再忍受这样的耻辱和打骂?”等焦氏睡熟后,她悄悄起身,扯下脚上的带子,挂在房梁上想要上吊自尽。或许是命不该绝,多亏焦氏从不关心她,玉英脚上的带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布缕虽然还连着,但已经没有韧性。她刚一用力,带子就断了,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动静惊醒了月英,月英发现身边不见了姐姐,立刻明白她想寻短见,大喊一声:“不好了!”急忙跳下床,把玉英救醒。玉英醒来后,依旧不停地哭泣。焦氏被吵醒,不仅没有关心,反而骂道:“你这贱人,拿死来吓唬我?等明天再跟你算账!”

第二天一早,焦氏让月英在家看门,带着亚奴来到焦榕家,把昨天邻居们说的话,还有玉英上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还说:“万一她真死了,还得连累你,不如先把她送到官府,除掉这个祸根。”焦榕说:“想收拾她不难。锦衣卫堂上有个人,以前我帮他办过事,关系很铁。你家又是卫籍,直接把她送到锦衣卫衙门,看谁敢多管闲事。”

焦氏听了大喜,马上让焦榕找人写状词,诬告玉英奸淫忤逆,还把她写的两首诗当作证据。两人一起到了锦衣卫衙门前。焦榕和衙门里的人很熟,先托人进去说明来意。不久,官员升堂,受理了焦氏的状词,派了四个校尉去捉拿玉英。那问案的官员只听了焦氏的一面之词,根本不查明是非曲直,就动用刑具逼供。玉英再三辩解,官员根本不听。可怜她受不住刑罚,只能被迫认罪,被判处剐刑,关进了监狱。

两个禁子把玉英扶出衙门时,正好碰上了月英。原来月英看到校尉抓走姐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锁上门,一路跟来打听消息。她望见禁子扶着玉英出来,立刻冲上前紧紧抱住姐姐,放声大哭。这时,焦氏从旁边转出来,一把拉开月英,恶狠狠地说:“你这小贱人,家里都不管了,跑来这儿干什么?”月英见到焦氏,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心惊胆战,只能乖乖跟着她回家。一到家,又被焦氏打得半死,焦氏还恶狠狠地威胁:“下次你要是再敢偷偷去看这贱人,被我查出来,一定把你也送到这鬼地方!”

月英嘴上虽然答应着,但毕竟是亲姐妹,心里始终放不下玉英。过了两三天,她多讨了几十文钱,就悄悄跑到监狱门口,想要探望姐姐……

再说玉英被关进监狱后,有个禁子见她长得漂亮,心怀不轨,表面上假装好心照顾她,给她安排在条件较好的牢房,还送些饮食给她调养身体。

玉英误以为这个禁子是真心帮助自己的好人,满心感激,再三叮嘱他:“我有个妹妹叫月英,肯定会来探望我,到时候您一定要放她进来,让我们见一面。”禁子嘴上连连答应,心里却暗暗记下。

到了第四天下午,月英来到监狱门口,报上自己的名字。禁子立刻打开门,让她进去和玉英相见。姐妹俩一见面,抱头痛哭,其中的悲痛自不必说。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两人不得不含泪分别。从那以后,月英一有机会就来监狱看望姐姐。

再说那个禁子,自从见了玉英,就被她的容貌迷住,整日心心念念,盘算着如何占有她。但一来监狱里人多眼杂,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二来又担心玉英反抗,一旦喊叫起来,事情败露,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时不时就找机会跑到玉英牢房,没话找话,说些暧昧不清的言语试探。

玉英何等聪明,一听这些话不对劲,立刻明白禁子心怀不轨,从此处处提防,不再轻易回应他。一天,玉英正坐在牢房门槛上发呆,那禁子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说道:“小娘子,你知道我一直照顾你的心思吗?”玉英心里清楚他的企图,立刻站起身,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禁子厚着脸皮又凑上前,嬉皮笑脸地说:“小娘子这么机灵,怎么会不明白?”说着就伸手想要搂抱。

玉英又惊又急,大声呼喊:“救命啊,有人行凶!”禁子见事情要闹大,慌忙松手,一边往后退一边威胁道:“你敢不从我?今晚就让你好看!”玉英又气又怕,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监狱里的所有人。玉英将禁子调戏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众人。

人群中几个正义之士把禁子叫到一边,严肃地警告他:“你胆敢强奸犯妇,这可是大罪!以后好好照顾她,这事就算了;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我们联名去告发你,到时候有你好看!”禁子做贼心虚,连忙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个狼狈下场。

玉英在监狱里又熬过了两个多月,转眼到了六月初。原来每年夏天,朝廷都会颁布宽赦的诏令,派太监到各个衙门审查尚未判决的案件,允许百姓申诉冤屈。玉英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燃起希望——一家人都被焦氏陷害,这次若不伸冤,恐怕再无昭雪之日!

她立刻提笔写了一封申诉奏章,把全家遭受的冤屈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让月英送到朝廷。奏章大致写道:我听说先贤曾说,在五种刑罚中,不孝之罪最为严重;在女子的四种德行里,无义是最可耻的行为。所以历史上有窦氏投崖、云华坠井的事迹,她们都为维护纲常而舍弃生命,流芳千古。我的父亲李雄,生前是锦衣卫千户,先娶了我的生母,生下我们姐妹三人,还有弟弟李承祖。不幸的是,母亲去世时,我们都还年幼。父亲出于怜爱,娶了继母焦氏抚养我们。父亲在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征讨陕西反贼时不幸阵亡,从此我们家厄运不断,生活愈发艰难。

如今我十六岁,还未出嫁;姐妹几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却至今没有姻缘。我曾写过《送春诗》和《别燕诗》,这些都是有感而发,实在是情非得已。可继母不理解我的心情,怀疑我有外遇,还逼着舅舅焦榕把我送到锦衣卫,诬陷我犯了奸淫不孝之罪。审问的官员不明真相,就判了我重刑。我一个弱女子辩白无用,只能无奈认罪,这是因为我不敢违抗继母,不想再背上不孝的罪名啊!

近来承蒙圣上恩典,进行热审,允许百姓申诉冤屈。我因此鼓起勇气,希望能洗清冤屈。我的父亲虽是武人,却也懂得诗书典籍;我虽为女子,也有幸接受过父亲的教诲。继母二十多岁,弟弟亚奴才一岁。她为了让亲儿子承袭官职,在父亲刚去世时,就故意让年仅十岁的弟弟李承祖去战场寻找父亲的遗骨,想借此害死他,满足一己私欲。

幸好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弟弟带着父亲的骸骨回来了。继母一计不成,又用毒药害死弟弟,还残忍地肢解尸体、弃埋荒野。她还把妹妹李桃英卖给别人做婢女,对李月英不管不顾,让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沿街乞讨。如今又诬陷我,可如果我真的品行不端,为什么四邻都没有检举?又没有实际证据,仅凭几句诗就捕风捉影,给我定罪。我死不足惜,但十岁的弟弟有什么错?年幼的妹妹又犯了什么罪?继母的过错,我不敢多言,《凯风》这首诗让我懂得反省自己。我只怕自己含冤而死,会让天下后世的继母更加肆意地施展奸妒,毫无顾忌。恳请陛下明察,先将我斩首,让继母称心;再仔细审查我的诗,判断其中是否真有其事。只要陛下详查,继母的险恶用心便一目了然。这样,我的冤屈才能得以昭雪,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篇奏章呈上去后,皇帝亲自审阅,怜悯玉英的冤屈,当即下旨,命令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重新彻查此案。三法司官员不敢懈怠,立即将涉案人员全部传唤到堂,连已经被卖为婢的桃英也被找来,逐一仔细审问。

一开始,焦氏和焦榕还百般抵赖,但在严刑拷打下,终于如实招供,他们的供词和玉英奏章里说的一模一样。经过审理,三法司判定:焦氏背叛丈夫、杀害继子,违背人伦常理,与普通无故杀害子孙的罪行不同,应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焦榕参与合谋,也应抵偿罪责。玉英、月英和亚奴则被释放回家。此外,朝廷还下令变卖焦榕的家产,赎回桃英。审理结果奏报给皇帝后,皇帝对焦氏、焦榕的恶行十分震怒,甚至下令将亚奴也一并斩首。

玉英得知后,再次上奏求情:“亚奴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而且他是李家唯一的血脉,恳请陛下开恩饶恕。”皇帝采纳了她的建议,下诏刑部,只将焦榕、焦氏二人押赴刑场,当天执行死刑,并禁止亚奴承袭官职。同时,朝廷另选李氏宗族中的合适人选继承李雄的官职,延续李家香火。而玉英、月英和桃英,也都被许配给了品行端正的读书人。

如今,《列女传》中记载着李玉英申诉冤屈的奏章,还专门为她写了赞语:李氏玉英,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因《送春》《别燕》两首诗,被继母怀疑有私情。她被关进监狱,险些遭受极刑。但一篇陈情奏章,终于让冤屈得以昭雪。后人也写诗感叹道:“昧心晚母曲如钩,只为亲儿起毒谋。假饶血化西江水,难洗黄泉一段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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