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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抵达汴京后,登上龙舟,萧后乘坐凤舸。吴越地区选取了民间十五六岁的女子五百人,称为“殿脚女”,让她们到龙舟、凤舸旁服役。每艘船配备十条彩缆,每条彩缆由十名殿脚女和十只嫩羊交替牵引前行。当时正值盛夏,翰林学士虞世基献策,建议在汴渠两岸栽种垂柳。这样一来,树根能加固河堤,牵船的人可以在树荫下乘凉,牵船的羊也能食用柳叶。隋炀帝听后大为赞赏,下诏百姓每献一株柳树,就赏赐一匹绢。百姓纷纷踊跃献柳,之后还下令众人亲自栽种。隋炀帝率先种下一株,群臣依次种植,最后才轮到百姓。当时有谣言流传:“天子先栽,然后百姓栽。”“栽”与“灾”同音,这似乎成了不祥的预言。栽种完毕,隋炀帝御笔一挥,赐垂柳姓杨,从此垂柳便被称为“杨柳”。
一时间,运河上船只首尾相连,绵延千里,从大梁到淮口,浩浩荡荡。华丽的锦帆驶过,数里之外都能闻到香气。一天,隋炀帝准备登上龙舟,扶着殿脚女吴绛仙的肩膀,被她出众的美貌吸引,驻足许久。吴绛仙擅长画长蛾眉,隋炀帝看得移不开目光。回到宫中,他便想册封吴绛仙为婕妤,却因萧后生性妒忌而未能如愿。不过隋炀帝仍对她宠爱有加,提拔她为龙舟的首席楫手,还赐号“崆峒夫人”。此后,殿脚女们纷纷效仿吴绛仙画长蛾眉。宫中专门负责的官吏每天供给她们五斛螺子黛,这种螺子黛产自波斯国,每颗价值十金。后来螺子黛供不应求,只能掺杂铜黛供给众人,唯有吴绛仙能持续得到赏赐。隋炀帝常常倚着帘子看吴绛仙,一看就是许久,还对身旁的宦官说:“古人说秀色可餐,吴绛仙这样的美貌,真的能让人忘却饥饿。”他还创作了《持楫篇》赐给吴绛仙:“旧曲歌桃叶,新妆艳落梅。将身傍轻楫,知是渡江来。”并让千余名殿脚女传唱。
这时,越溪进贡了耀光绫,这种绫的纹路凸起,闪烁着光彩。隋炀帝只将耀光绫赐给了司花女袁宝儿和吴绛仙,其他人都没有这份殊荣。萧后因此心生不满,十分恼怒。渐渐地,袁宝儿和吴绛仙不再像从前那样得宠,隋炀帝常常登上高楼思念她们,还在东南方的柱子上题了两首诗:“黯黯愁侵骨,绵绵病欲成。须知潘岳鬓,强半为多情。”“不信长相忆,丝从鬓里生。闲来倚槛立,相望几含情。”殿脚女们到达广陵后,都被安排到月观行宫,吴绛仙等人也无法再近身侍奉隋炀帝。
有位郎将从瓜州办事回来,进献了一盘合欢果。隋炀帝让小宦官骑马送了一双给吴绛仙。途中因马匹颠簸,合欢果的蒂分开了。吴绛仙拜谢赏赐后,附上一张红笺小简回呈:“驿骑传双果,君王宠念深。宁知辞帝里,无复合欢心。”隋炀帝看后不高兴,问小宦官:“吴绛仙为何有这么深的怨意?”小宦官回禀:“刚才骑马颠簸,到月观时,果子已经分开,不再相连。”隋炀帝感叹道:“吴绛仙不仅容貌出众,诗中情意也如此深切,真是女中相如,不比左贵嫔差。”
隋炀帝曾在醉酒后游览后宫,偶然见到宫婢罗罗,心生喜爱。但罗罗畏惧萧后,不敢接待隋炀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隋炀帝调侃她道:“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染隆颅簇小峨。幸好留侬伴成梦,不留侬住意如何?”
隋炀帝到达广陵后,越发沉迷享乐,常常被怪异之事迷惑。他曾游览吴公宅鸡台,恍惚间感觉与陈后主相遇。隋炀帝幼年时与陈后主关系很好,便起身迎接,完全忘记对方已经去世。陈后主还像从前一样称他为殿下,只见陈后主头戴青纱皂帻,身穿青绰袖、长裾的衣服,脚蹬绿锦镶边、紫纹方平履,数十名舞女在旁侍奉。其中有一位女子容貌绝美,隋炀帝多次看向她。陈后主说:“殿下不认识此人吗?这就是张丽华贵妃。我常常想起在桃叶山前,乘坐战舰与她一同北渡的情景。那时张丽华最懊恼的是,正倚着临春阁,用东郭的紫毫笔在小砑红绡上写回复江令的‘璧月’诗句,还没写完,就看见韩擒虎骑着青骢马,率领万余甲士直冲过来,毫无礼仪,才有了后来的结局。”说完,陈后主用绿文测海酒蠡,斟上红梁新酿的美酒请隋炀帝饮用。隋炀帝喝得很开心,便请张丽华表演《玉树后庭花》舞蹈。张丽华向陈后主推辞,说自己从井中出来后,腰肢变粗,早已没了往日的姿态。经隋炀帝再三请求,她才缓缓起舞,跳完一曲。陈后主问隋炀帝:“萧妃与张丽华相比如何?”隋炀帝回答:“就像春兰秋菊,各有各的美。”之后,陈后主又吟诵了十几首诗,隋炀帝大多不记得,唯独喜爱《小窗诗》和《寄侍儿碧玉诗》。《小窗诗》写道:“午醉醒来晚,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寄碧玉》写道:“离别肠应断,相思骨合销。愁魂若非散,凭仗一相招。”
张丽华请求隋炀帝也赐诗一首,隋炀帝推辞说不会。张丽华笑着说:“我曾听说‘此处不留侬,会有留侬处’,怎么会说不能呢?”隋炀帝只好勉强提笔,很快写成:“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坐来生百媚,实个好相知。”张丽华捧着诗,面露羞涩,似乎不太高兴。陈后主又问隋炀帝:“龙舟之游快乐吗?我原本以为殿下治国能超越尧舜,如今看来却如此贪图享乐。人生不过是各自追求快乐,当初你为何要那样严厉地指责我呢?那三十六封指责的书信,至今仍让我心中不快。”这时,隋炀帝忽然想起陈后主已经去世,怒斥道:“为何如今还叫我殿下,还用往事来质问我?”恍惚间,陈后主等人消失不见,隋炀帝呆立当场,过了许久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隋炀帝再次乘坐龙舟巡游,行至途中,忽然听到有人唱起悲切的歌谣:“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少。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歌声字字泣血,诉说着百姓因征战、劳役陷入绝境的惨状。
隋炀帝听闻后,立刻派人寻找唱歌之人,然而直到天亮也一无所获。这悲戚的歌声萦绕心头,令他整夜辗转难眠。此时的隋炀帝已隐隐察觉国运将尽,打算前往永嘉避难,但群臣都不愿随行。在扬州举行朝会时,天下朝贡的使臣竟无一人抵达,偶尔有来的,也在途中被乱兵抢夺了贡物。即便如此,隋炀帝仍与群臣商议,下诏令十三道起兵,讨伐那些不朝贡的势力。
隋炀帝通晓天象,常于深夜起身观星。一日,他召来太史令袁充询问:“天象如何?”袁充伏地痛哭道:“星象极为凶险,贼星紧逼帝座,恐怕灾祸就在旦夕之间,望陛下赶紧修德行善,消弭劫难。”隋炀帝心情沉重,起身来到便殿,借酒消愁,独自吟唱道:“宫木阴浓燕子飞,兴亡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歌声中满是对往昔繁华的追忆与对未来的迷茫。近侍进言:“陛下无故唱得如此悲伤,我们都不明白为何。”隋炀帝只是说:“不必多问,日后自会知晓。”
随后,他低头沉思良久,召来矮民王义问道:“你觉得天下将要大乱吗?”王义含泪答道:“我本是远方被人轻视的百姓,有幸被进贡入宫,长久蒙受陛下恩泽,甚至自宫以亲近陛下。天下大乱并非一日之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预料大祸已无法挽救。”隋炀帝责问:“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王义叹息道:“臣若早说,恐怕早已性命不保。”隋炀帝闻言落泪,哽咽道:“你为我详细说说国家衰败混乱的缘由,我想知道根源所在。”
次日,王义上书陈述:“我出身于南楚偏远之地,恰逢陛下圣明治理天下,不惜牺牲自身,甘愿入宫侍奉。我本是侏儒,生性愚钝,却能长期在陛下身边侍奉,蒙受的恩宠远超期望。跟随陛下巡游各地、出入宫禁,我虽见识浅薄,却酷爱钻研经史,略知国家兴衰的根源。在民间往来时,也深知百姓疾苦。承蒙陛下垂询,才敢如实陈奏。自陛下继承皇位以来,独断专行,听不进谋臣谏言。大肆修建西苑,两次征讨辽东。龙舟数以万计,宫殿遍布天下。常年征调百万士兵民夫,致使百姓被困于山谷之中。远征辽东的士兵,十人难回一人,埋葬他乡者更是十不存一。国库空虚,粮价飞涨,陛下却依旧频繁巡游,毫无节制。士兵侍从常常留守空宫,致使四方百姓失望,天下近乎荒废。如今,有百姓居住的村落寥寥无几,年轻子弟死于兵役,老弱病残困于荒野。战场上尸骨堆积如山,郊外饿殍遍地。猪狗吃厌了人肉,鸢鱼啄食着尸体的残余,腐臭之气弥漫千里,白骨堆积在高原之上。阴风在荒无人烟的废墟中呼啸,鬼魂在寒草丛下哭泣。放眼望去,千里平原不见人烟,百姓朝不保夕。父亲抛下幼子,妻子哭喊亡夫,孤苦之人无数,饥荒愈发严重。战乱刚刚开始,生死难料。陛下身为君主,爱民为何如此?陛下生性刚毅,谁敢进谏?稍有直言,便会被赐死。群臣相互观望,为求自保都选择沉默。即便龙逢复生,又怎敢进谏?陛下身边的近臣,都阿谀奉承、迎合旨意,靠着这种手段获取富贵。陛下厌恶过错,又怎能听到真话?如今征讨辽东再次失败,陛下却还想再次东巡,国家社稷危如春雪,战火在四方蔓延,百姓深陷苦难,官吏却依旧不敢直言。陛下自己想想,该如何是好?陛下若想兴兵平乱,士兵官吏不愿服从;若想出行巡游,护卫将士无人跟随。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该如何自处?即便陛下想要发愤图强、修德行善、爱护百姓,即便陛下有深切的救时之心,天下也难以恢复如初了。大势已去,时机不再,就像大厦崩塌,一根木头无法支撑;黄河决堤,一捧泥土无法挽救。我本是远方之人,不知忌讳,事到如今,怎敢不言?我今日不死,日后也必定死于战乱。斗胆献上此书,甘愿赴死。”
隋炀帝看完奏章,叹道:“自古哪有不灭亡的国家、不死的君主?”王义直言:“陛下还在掩饰自己的过错!陛下曾说要超越三皇五帝,让商周都不及,可如今的局势呢?陛下还能回到都城吗?”隋炀帝连连叹息。王义又道:“我以前不说,是因为贪生怕死;如今既然上奏,就愿以死谢罪。天下即将大乱,陛下多多保重。”没过多久,左右侍从禀报:“王义自刎了。”隋炀帝悲痛不已,下令厚葬。
此时,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左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等人密谋叛乱,他们请求释放宫中的官奴,让其轮流值班。隋炀帝不知有诈,竟批准了这一奏请,还下诏说:“寒暑交替,才能成就一年的功业;日月更迭,才能均衡劳逸。所以学子有休息游玩的时间,农夫也有休养的时节。你们这些将士,服役辛苦,勤劳不懈,尘土沾满指甲头发,虮虱爬满头盔,朕深感怜悯。特准你们轮番休息,尽情娱乐,无需像东方朔那样滑稽请命,就按卫士轮流值班的制度执行。朕对侍从的恩宠,可谓深厚,望你们依令行事。”
没过几天,深夜里宫外突然传来喧闹声。隋炀帝急忙起身,穿戴整齐来到内殿。刚坐下不久,埋伏在左右的士兵便一拥而上。司马德戡手持利刃逼近,隋炀帝怒斥:“我常年以丰厚的俸禄供养你们,我不曾负你,你为何负我?”隋炀帝宠爱的朱贵儿在旁大声斥责司马德戡:“三日前,陛下担心侍卫受冻,下诏让宫人缝制棉袍棉裤,还亲自监督,两天就赶制了数千件并赏赐给你们,你们怎敢胁迫陛下!”司马德戡恼羞成怒,当场斩杀朱贵儿,鲜血溅染了隋炀帝的衣裳。
司马德戡上前历数隋炀帝的罪状,说道:“臣本不想如此,但如今天下皆反,长安、洛阳已被叛军占据,陛下无路可归,臣也走投无路。臣已失臣子气节,即便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只求陛下以死谢天下!”说着便持剑相逼。隋炀帝强作镇定,喝道:“你难道不知诸侯之血洒地,会大旱三年,何况天子?要死也得有个死法!”他命人取来药酒,却遍寻不得。最后,左右侍从递上白绫,将隋炀帝逼入内室,自缢而亡。萧后率领宫女们,用床头的小木板简单做了一副棺材收敛尸体,草草准备了仪仗,将隋炀帝葬在吴公台下——正是此前隋炀帝与陈后主“相遇”的地方。
当初,隋炀帝不喜欢第三子齐王杨暕,每次见到他都咬牙切齿,却又在巡游时将他带在身边。叛乱发生时,隋炀帝惊慌地对萧后说:“难道是阿孩(杨暕小字)造反?”司马德戡等人弑杀隋炀帝后,立刻派骑兵到齐王府逮捕杨暕。杨暕被光着脚拖到街上,还以为是隋炀帝派人来杀他,哭求道:“陛下要杀我,希望能让我穿戴整齐再死。”直到父子俩被杀,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令人痛心。
后来,唐文皇太宗皇帝李世民带兵进入京城,见到迷楼后感叹:“这都是百姓的血汗建成的啊!”他下令放出宫中宫女,焚烧迷楼,大火燃烧了一个多月才熄灭。此前的民谣、诗句,全都一一应验,由此可见,隋朝的灭亡并非天意,而是隋炀帝自己种下的恶果。后人有诗叹道:“十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不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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