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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贾昌寄来了书信,还附带了许多东西给石小姐。信中嘱咐老婆要好好照顾月香和养娘,还说自己不久就会回来。贾昌的老婆把东西收起来后,心里盘算着:“我已经把石家这两个丫头折磨得够惨了,等丈夫回来,肯定会和我大吵大闹。难道我还怕老公,要重新好好对待她们不成?那个老东西养着这两个丫头,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他临走的时候说,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就不和我做夫妻了。他肯定是有什么坏心思。那月香长得那么好看,又已经长大成人了。说不定他有意留着月香,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我再争风吃醋可就晚了。人要是没有长远的考虑,肯定会有眼前的忧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她们两个卖到别的地方去,等那老东西回来,最多也就怪我一下,大不了和他大闹一场!难道他还能把她们赎回来不成?好主意,好主意!”这真是“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于是,贾昌的老婆吩咐当值的:“去把张牙婆给我叫来,我有事情要和她商量。”不一会儿,当值的就把张牙婆带了过来。贾昌的老婆让月香和养娘都和张牙婆见了面,然后让她们先出去,对张牙婆说:“我家六年前买了这两个丫头。现在大的年纪太大了,小的又娇弱,做不了什么活。我打算把她们都卖出去,你赶紧给我找个买家。”原来以前石家小姐和养娘被官府售卖的时候,是李牙婆经手的,现在李牙婆已经去世了,不管是官府的买卖还是私人的媒妁之事,张牙婆成了出头的人。张牙婆说:“那个年纪小的,正好有个好买家,只怕大娘你不愿意。”贾昌的老婆问:“有什么不愿意的?”张牙婆说:“就是本县的大尹老爷,复姓钟离,名义,是寿春人。他亲生的一位小姐,许配给了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已经在任上行了聘礼,不久就要来娶亲了。本县给小姐准备的嫁妆都已经十分齐全了,就是还缺一个陪嫁的养娘。昨天大尹老爷把我叫到官府吩咐过了,我正愁没地方找呢。您府上的这位小娘子,正合适。只是她是外地人,大娘你可能舍不得把她卖过去。”贾昌的老婆心想:“我正想找个远地方的买家呢,这可真是来得正好!要是知县相公把人要走了,等丈夫回来,估计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就说:“能给官府家做陪嫁,比在我家强十倍,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不亏了我买她的原价就行。”张牙婆问:“原价是多少呢?”贾昌的老婆说:“她十来岁的时候,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到现在光饭钱又花了不少呢。”张牙婆说:“吃饭的钱可不能算在账里。这五十两银子包在我身上。”贾昌的老婆说:“那个年纪大的丫头,你也给我找个人家吧。她们两个是一起来的,走了一个,另一个也留不住了。她年纪二十出头,正是想找老公的时候,留着她有什么用!”张牙婆问:“那个丫头要多少身价?”贾昌的老婆说:“当初买她花了三十两银子。”张牙婆说:“她是个粗使丫头,不值那么多钱。要是能减一半,我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我原本就答应给他娶个媳妇,只是因为手头不宽裕,一直拖着。这倒正好,他们俩可以配成一对。”贾昌的老婆说:“既然是你的外甥,那就便宜你五两银子。”张牙婆说:“把这小娘子的媒礼也算在内,便宜我十两吧!”贾昌的老婆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说说看吧。”张牙婆说:“我现在先去回覆知县相公。要是谈得成,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贾昌的老婆问:“你今晚还来吗?”张牙婆说:“今晚我还要和外甥商量,来不及了,明天一早来回话。多半这两桩买卖都能成。”说完就走了。
再说大尹钟离义到任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前任马公是接了石大尹的职位,马公升职走了以后,钟离义又接了马公的职位。钟离大尹和德安高大尹原本是同乡。高大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高登,十八岁;二儿子叫高升,十六岁。这高登就是钟离公的女婿。钟离公一直没有儿子,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小名叫瑞枝,今年十七岁,已经选定在本年十月十五日出嫁。当时是九月下旬,婚期马上就要到了。钟离公吩咐张牙婆,赶紧找一个陪嫁的人。张牙婆得到了贾家这个线索,就去回覆大尹。大尹说:“要是人长得好,就是五十两银子也不算多。明天到库上领钱,晚上就要把人送进门。”张牙婆说:“听相公的吩咐。”当天就回家,和外甥赵二商量,说有这么一门合适的亲事,要给他完婚。赵二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赵二就开始整理衣服,准备做新郎。张牙婆先凑足了二十两银子作为养娘的身价,然后到县里拿了知县相公的钧帖,到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笔银子交给贾昌的老婆,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贾昌的老婆把钱都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县里派了两名皂隶和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来到贾家门口停下。一开始,月香完全不知道要把她卖到哪里去,直到要把她打发上轿了才知道。月香和养娘两个人,喊天喊地,放声大哭。贾昌的老婆不管不顾,和张牙婆一起,你推一下我拉一下,把月香推出了大门。张牙婆这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哭了!你家主母把你卖给了本县知县相公家,给小姐做陪嫁。这一去可享富贵了!官府衙门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月香只好擦干眼泪,上了轿。
轿夫把月香抬进了后堂。月香见到钟离公,只是行了个万福礼。张牙婆在旁边提醒道:“这就是老爷,得行个大礼!”月香只好磕头。站起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张牙婆让她擦干眼泪,把她带到了私衙,去见夫人和瑞枝小姐。夫人问她的小名,月香回答叫“月香”。夫人说:“‘月香’这两个字真好听!不用改了,就让她去伺候小姐吧。”钟离公给了张牙婆丰厚的赏赐,这里就不多说了。可怜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娇小姐,如今却成了闺房中伺候人的丫鬟。张婆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又来到贾家,只见养娘正在厨房痛哭,想念着月香。贾昌的老婆对养娘说:“我现在把你嫁给张妈妈的外甥,成了夫妻,比月香的情况还好一些呢,别再伤心了!”张牙婆也在一旁劝慰了一番。赵二在澡堂里洗了个澡,打扮得整整齐齐,头上的帽子光亮,身上的衣衫簇新,自己提着一盏灯笼来接亲。张牙婆就让养娘拜别了贾昌的老婆。养娘原本就是大脚,张牙婆扶着她步行到了赵二家,和赵二成了亲。
暂且按下其他不表。月香进了钟离义的县衙后,第二天,夫人便吩咐这位新来的婢女打扫中堂。月香领命后,拿着扫帚就去了。此时,钟离义洗漱完毕,正准备去早衙处理事务,当他步入中堂时,却看见新来的婢女手持扫帚,神情呆滞地站在庭院中。钟离公心中暗自奇怪,悄悄走近一看,原来庭院中有个土穴,月香正对着土穴,泪水簌簌落下。
钟离公不明缘由,回到中堂后,把月香唤到跟前询问。月香见状,哭得更伤心了,只说不敢讲。在钟离公的再三追问下,月香才止住泪水,开口说道:“我小时候,父亲曾在这里教我踢球。一次踢球时,球不小心掉进了这个土穴里。父亲问我:‘你有办法让球自己从穴里出来,不用伸手去捡吗?’我回答说有办法,就让养娘去打水灌进穴中。水灌满后,球就浮了上来,自己滚出了土穴。父亲夸我聪明,当时特别高兴。如今虽然过去很久,但我仍记忆犹新。今日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还望相公怜悯,不要责怪我!”
钟离公听后大为震惊,急切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小时候怎么会来到此地?快详细说来!”月香答道:“我父亲姓石名璧,六年前在这里做县尹。因为仓库失火,朝廷革了他的职,还责令赔偿损失。父亲忧郁成疾,不久便去世了。官府将我和养娘卖了,贾公以前曾被冤枉,感念我父亲的救命之恩,对我一直很好,把我抚养到现在。后来贾公外出经商,他妻子容不下我,就把我卖到了这里。这都是实情,绝无隐瞒。”
这番倾诉,即便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为之动容。钟离公听完,心中涌起兔死狐悲之感,想到自己与石璧同样身为县尹,石璧只因遭遇天灾,亲生女儿就沦落下贱。他暗自思忖:“我若不帮她,同朝为官的体面何在?石公泉下有知,会把我当成什么人?”
于是,钟离公将夫人请到堂上,把月香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夫人听后也觉得为难:“这么说来,她也是县令之女,不能当普通婢女对待。可咱们女儿婚期将近,这可如何是好?”钟离公果断说道:“以后别让月香做粗活了,让她和女儿以姐妹相称,我自有安排。”
随后,钟离公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亲家高大尹那里。高大尹拆开信,见是请求推迟婚期,信中写道:“男婚女嫁,虽是父母心愿;但舍己成人,更是高尚之举。近来为小女准备出嫁,预先购置陪嫁婢女月香。见她容貌端庄,举止大方,心中颇为诧异。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她是两任前石县令的女儿。石公为官清廉,因仓库失火丢官丧命,女儿也被官府变卖,辗转到了我家。同僚之女,就如同我的女儿。这姑娘已到出嫁年龄,不仅不能让她做陪嫁婢女,更不能让我女儿先于她出嫁。我现在急于为她择婿,打算用给小女的嫁妆为她置办婚事。令郎的婚期,希望能稍作推迟,特此恳请,还望体谅。”
高大尹看完信,感叹道:“原来如此!这等仗义之事,我怎能让钟离公独自去做?”随即回信:“婚姻佳期虽已定下,但同病相怜之情,大家都能体会。既然亲家把同僚之女当作自己女儿,我又怎能不与亲家想法一致?读了你的信,令人悲痛。这女子是清廉官吏的血脉,出身名门。希望亲家能将她许配给我儿子,如期完婚;令爱另选高门,这样两全其美。从前蘧伯玉以独自做君子为耻,我如今也愿与亲家共享这份情谊。”
使者将回信呈给钟离公,钟离公却认为:“高亲家愿意娶月香,虽是义举,但我女儿和他儿子早已订婚,怎能更改?还是等我先把石家小姐嫁出去,再另备嫁妆,为女儿完婚。”于是,他又修书一封,派人送给高公。信中写道:“娶无依无靠的女子,虽是高尚情操;但更改已定的婚约,终究不合正道。小女与令郎早已定下婚约,满心期待喜结连理。若令郎停妻再娶,有违古礼;让小女另找夫婿,也难免遭人非议。还请三思,按原计划行事。”
高公读罢,愧然道:“是我考虑不周。听了钟离公的话,实在惭愧。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钟离公如愿,又能让我们都留下美名,流传千古。”随即回信:“用女儿交换女儿,我虽仰慕这份情谊;但停妻娶妻确实不合礼数,您引用礼法十分正确。我次子高升,今年十七岁,尚未订婚。让令爱嫁给我长子,石家小姐嫁给我次子。两对佳偶,一段佳话;一为故人尽义,一为新人成全,皆是千秋美事。嫁妆无需过于丰厚,婚期也刚好相近。希望您能答应,不必再改。”
钟离公收到信后大喜:“如此安排,堪称完美。高公的义气,不愧古人,我自当佩服!”他立刻与夫人商议,将原本给女儿准备的一份嫁妆分成两份,又添置了些衣服首饰,让两个女儿的嫁妆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十月十四日,高公安排了两乘装饰华丽的花轿,一路笙箫鼓乐,前来迎接两位新娘。钟离公先把嫁妆送了过去,随后唤出瑞枝和月香,仔细叮嘱她们为人妇的道理。二女拜别父母,踏上行程。月香感念钟离公夫妇的恩德,不舍之情难以言表,哭着上了花轿。
到了高公府上,正好赶上良辰吉时,两对新人拜堂成亲,场面喜庆热闹。高公夫妇看着新人,满心欢喜。
钟离公嫁女三天后的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头戴官帽、手持象牙笏板的官员立在面前,说道:“我是月香的父亲石璧。生前在此做县尹,因仓库失火赔偿不起,抑郁而终。上帝念我为官清廉,无罪受冤,封我为本县城隍。月香是我的爱女,承蒙您仗义相助,让她脱离困境,成就美满姻缘,这是积阴德的好事,我已上奏上帝。您命中本无子嗣,上帝因您行善,赐您一子,日后家族必定兴旺。还请您转告世人,多行善事,切莫欺凌弱小、损人利己。天道昭昭,善恶终有报。”说完,向钟离公拜了两拜。钟离公回拜,不料被衣服下摆绊倒,一下子惊醒过来。他赶忙将梦境告诉夫人,夫人听后也惊叹不已。
天亮后,钟离公乘轿前往城隍庙,焚香行礼,还捐出百两俸银,命道士重新修缮庙宇,并将此事刻在石碑上,告知众人。他又把这个梦详细写信告诉高公,高公将信拿给两个儿子看,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讶。
此后,年过四十的钟离夫人竟然怀孕生子,取名天赐。后来,钟离义在宋朝为官,官至龙图阁大学士,活到九十岁;儿子天赐高中大宋状元。高登、高升也都在宋朝为官,官至卿相。
再说贾昌外出经商归来,发现月香和养娘不见了,问明缘由后,和妻子大吵了几场。后来得知钟离公把月香当作女儿,和自家小姐一起嫁入高门。贾昌想表达心意,拿出二十两银子,想赎回养娘送给石小姐。但赵二和养娘夫妻恩爱,不愿分开,情愿一起投靠石小姐。张牙婆也劝阻不住。贾昌只好带着赵二夫妻,前往德安县,向高大尹禀明情况。高公问清详情后,又进衙询问儿媳月香,得到的说法一致,便将赵二夫妻收留,还拿出丰厚的财物酬谢贾昌。贾昌推辞不受,便回家去了。
经此一事,贾昌痛恨妻子无情无义,发誓不再与她同住,另外娶了一个婢女,后来生下两个儿子。这也算是他行善得到的回报。后人写诗感叹:“人家嫁娶择高门,谁肯周全孤女婚?试看两公阴德报,皇天不负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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